不是我睡得很晚,也并非我起得很早,而是根本就没有睡。达摩或是度过了无数个痛苦的不眠之夜,才做出了面壁九年的决定。面壁,视线里只有一块静态不变的石板,隔离了花花世界,滚滚红尘。然后,达摩奋力一跃,脱离了三界和五行,成了佛祖,成为几亿生灵顶礼膜拜的偶像,寄托孤魂的天堂。        
  我去过河南少林寺,见过那块石板,灰白色的,静静地在那里竖着。据说,仔细看,可以看见达摩的影子已经深深地映印在石板上了,我看了半天,努力地看,看得眼睛生疼,看得眼泪都下来了,看见的还是一块光秃秃的石板,上面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晃来晃去,摇摇欲坠。于是幡然悔悟,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肉眼凡胎,怎么会有资格和神明对话呢!于是赶忙离开达摩,离开另外一个飘渺的世界,一个急转身,险些跌倒,然后急忙去追赶同行的人群,谦卑向刚才说看见了的人请教,请人家开导我,让我也沾染些悟性,少一些痛苦。这一问,二十年,镜中华发已先斑,还是没有答案,就只好承受着红尘的勾引和折磨,既没有在沉默中爆发,也没有在沉默中灭亡,辗转悱恻地呻吟着,味同嚼蜡地消耗着食物和水分,冷漠麻木得如同门上冰冷冷的金属把手,出出进进的,只有名和利。    
  为了名和利失眠并不是一种耻辱,人类毕竟生存艰难,改善生存条件是鸟都会思想的事情。名和利的存在,才使这个世界林林总总,五光十色,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这个种族才不断地繁衍生息着,守护着祖先的土地和神明。如果人人都成了佛,这个种族就没了,如同恐龙灭绝,且是善于思想的恐龙。自杀者都是思想者,只是因为没有想开,才选择了不归路,纵身一跃,或者进了天堂,或者进了地狱,进入下一个轮回。但是,为了名和利纠结,在心里存了阴影,就不值一提了。        
  月是故乡圆。故乡是什么,故乡的概念很模糊,沉甸甸如同城市的高楼压在心头,一眼望不到顶;故乡的概念又很清晰,清晰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清晰到每一句乡音俚语。好在我距离故乡不太远,想念了,就回来看看,谈不上车马劳顿。不知道李白的《静夜思》是在距离故乡多么遥远的地方崩出来的,诗中有床,我想大概是遥远而湿热的南方,而李白却毫无疑问是北方人,在某一次被贬官的时候,在与几个同样落拓的文人一起对酒当歌,长歌当哭,然后借着酒力挥洒出一篇千古绝唱《将进酒》,然后步履踉跄地回到寓所,昏昏睡去。半夜醒来,月光静静地关怀着游子,关注着一个不眠人,慈爱地要照亮游子的天地。李白诗情大作,却是满怀凄凉,道不尽千言万语,只好用短短的二十个字来诠释一种远离故乡的痛苦,没想到却风流尽得,千古传唱!
  我在故乡,睡在再也熟悉不过的火炕上,仿佛闻到了自己的童年,闻见了母亲的味道,听见了鸡鸣狗叫的声音,感受着万籁俱寂的世界,然后在清晨在公鸡一声雄壮的呼喊声中,每个人都翻身坐起,这个世界又复活了。
  “大睡如小死”,然后再复活,我却不需要复活,因为我一直没死;我不需要复活,是因为我已经死了。人生旅途,没有人只死一次。有时是身死,有时是心先死。
  思考是一种本能,人的大脑有这项功能,只是开发了与没开发而已;但思考又不是本能,往往都是在人被命运或者自己逼迫到角落了的时候,选择的正当防卫。就像一个学生选错了问题答案,就苦苦地思索着自己犯错误的原因,尽力在下一次避免。古往今来,人类大概就是这样思考着,从远古走来,却在当代文明面前眼花缭乱,变得迷茫起来。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心中却没有以往失眠时的焦虑,没有那种笼中困兽的怒火,心中安宁的像窗外静静的月色。干脆披衣坐起,尽情地享受这个夜晚,这满窗的月夜。月亮却西去了,只给我留下几颗星星。也好,很多年没有看到星星了,因身体全部的器官功能都被眼睛和耳朵挤占了,只剩下喧嚣的声音,和闪烁的霓虹,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还是思考地好,思考一下是非善恶,思考一下取舍标准,也许,人生会好过一些,心中的纠结会少一些,换来一点轻松愉快,给生命一个不断拓展的空间。我是回来祭奠母亲的,母亲去世一转眼已经百日了,茫茫荒山,一座土堆,这,就是人生,很简单,也很复杂。简单得如同白开水,复杂的如同显微镜下的微生物。人,有时候不得不思考,思考有痛苦,当然,思考也有快乐。    
  失眠就失眠吧,失眠也是一种美,先祖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眠之夜,才创造了灿烂的文明。    
  我却没有创造文明的想法,因为我身边有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在沉睡,他白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苦苦地思考着出路,不敢走出去。我思谋着把这篇小小的文字给他看看,也许对他或许能有所帮助。    
  但是,这是四十几岁的男人写的,一个共认很失败的男人的文字,适合给二十几岁的男人看么?文字可是有毒的啊!       
  我突然又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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