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是父亲一生的写照。

  父亲五岁失父,携弟与母相依,承伯叔与舅家看顾,艰难成长。

  九岁跟随村中辈到数十里远的补郎挑煤,爬坡下坎,累也苦撑。十岁学买猪喂养,猪长到半大而病死,父亲因此伤心不已。十二岁学耕田犁地,村中有人笑话父亲不知能否成人。因为祖母小脚细手,父亲年少便懂得为孀居的祖母分忧解难,重活苦活争着做。随着父亲长大,祖母四十岁便不再担忧种田种地等农活的事。

  母亲的到来,是祖母通过她出嫁在补郎农仓岩脚杨家的亲侄女叶某介绍的。父亲成家后,随着人口负担的不断加重,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他与母亲不得不“铤而走险”,由母亲到补郎外家趸鸡蛋挑到家,父亲负责从家中挑到安顺去卖,赚分分钱补贴生活。买和卖都依靠亲戚关系密秘进行。并且都在天麻黑后行进在路上。

  由于家庭环境艰难,父亲仅上过半年的一年级就回家干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叔叔在父亲的支持与鼓励下读过初中,后来在六枝矿当工人,所学的东西多少能用上,包括写信。七十年代,叔写来一封信,父亲叫上小学五年级的我拆开念给他听。我印象最深的是信封上那小张邮票,是一只工人的手拿着锺砸在一个头大身瘦小的漫画式的人头上,砸得血花飞溅。那个漫画人物曾经是国家领导人。那牧两分钱的邮票,在后来的某个历史时期炒到五六百万元之高。

  本来父亲早于叔在贵阳矿山机械厂当工人,但叔叔有去六枝当工人的机遇,非去不可,父亲得知这一消息,为了孤身一人守护他们兄弟二人长大的祖母,父亲不得不辞工返家照顾陪伴祖母生活。

  集体时候,父亲与母亲,早晚多在自留地里忙活,不让自留地有一时空闲。我记忆最深的是他们盘大蒜卖。解放前留下的割大烟的小铜刀,父亲用着抽蒜苔。记得那时候,村后饱米弯自留地的蒜苔、蒜头,论粗、论大,要算我家的最起眼了。

  土地下放后,父母起早贪黑,温饱问题很快得到解决。但生活上依然很苦。农活之余,秋收之后,父亲在某个星期天天未亮就挑谷草赶往安顺北门马店去卖。一挑上百斤的谷草不过一块二角钱,在家吃完饭再去,单边要步行五六十里的路,舍不得花一角钱买吃买喝。除此之外,父亲还上山扯毛藤到安顺去卖。那些年,安顺城扎扫把卖的人多用毛藤。

  我在老家窝子混到初中毕业后,父亲又托在白岩上英语的堂哥说情,去区中学从初二开始复读起。第二次初中毕业未考上中师的我,父亲又再次托一位在安顺县教育局任职的堂表伯帮忙,到县试点班上高中,后来考取财校,毕业后分到审计局,工作十七年调县信用担保中心任职后,才获得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专文凭。

  我之所以能跳出农门,与父亲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出书来的坚定思想密不可分。因此,我参加工作和入党,可以说是父亲人生最大的欣慰。而对于兄弟,父亲担心,如果兄弟也能考取学校,今后家中的田地与房子没人继承与管理,所以他对兄弟的心思是:读得去也好,读不去也好。这一想法与计划生育政策密不可分。在他看来,有工作的,都是独生子女,结婚成家后,在子女方面,不一定达到理想。因为父亲的思想影响,加上兄弟贪玩,结果高中未毕业就外出打工。

  父亲在未病之前,引以自豪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自从他有了自己的家后,不论社会如何变迁,每年家里都能杀上一头猪过年。在年过花甲未生病之前,父亲虽然起早贪黑,忙这忙那,但他最欣慰的是他和母亲的心血和汗水换来满楼满炕的粮食。每年春节,正月初三之后,父亲要用鸡公车到补郎那边去车煤,家里送吃的并吆牛到木浪河边去接。那时候,从青岗林到窝子,是一条两村人投工投劳修平整一点的小路,勉强能过鸡公车。后来乡政府补助雷管炸药,大家投工,修成泥夹石的村公路。

  在我们村,很多人家都是这样,每年正月把一年需用的烧火煤备足。父亲将一年需用的五六千斤煤车来堆放好后,就感到生活踏实了许多。接着就按节气跟进农活了。

  六十一岁那年,父亲都还承包别人家的田地来种,我劝他不要这样,因为我家的和已将全家户口农转非的叔叔家的田地加在一起,本来就很多,再承包别人家的来那就更累。父亲因此对我说,他要坚持做到七十岁,到了年龄就不做了。

  父亲病重最早的一次是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四十六岁的父亲,病到胸膜严重腹水,母亲才请人抬到县城北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医治好后,回家找了副中药调养,身体无大碍,到六十二岁后,支气管炎加重,接着是肺结核,心脏病……随着疾病缠身,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月半载,每年都得住院。这时候,父亲的愿望就是能撑到七十岁以上,看到我孩子考上大学。

  在父亲看来,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岁以上,就算是老人了,死也算正常了。父亲深深知道,人这一生,四个字就概括了——生老病死。

  一九九九年十月初,祖母八十二岁去世时,父亲说,如果他活到祖母的年纪,只有二十五年了。没想到仅十五年,父亲就跟随祖母而去了。不过,父亲去世时正好七十二岁,我孩子已考上大学一年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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