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广大终于看清米丁一直在忙什么。QQ对话框里,米丁正和海龟四十欢聊。刚好盛广大看到的最新对话是海龟询问去哪里吃饭的问题,米丁说新雅麟二楼,周日晚间六点,说自己身穿大花连衣裙,满头卷发,特别好认。

  对方说自己穿橘色衣服,一米九的个头。

  盛广大心底的火顺着血管爬到脸上,血管鼓胀到要爆开。位于青年大街的新雅麟饭店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粤菜馆。近年来,几乎每周,盛广大都要请米丁一起出去吃一次晚饭,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新雅麟。每次去就是仨俩菜,两瓶虎牌啤酒,不算隆重,但贵在坚持。就像金水花城的保安熟悉盛广大一样,新雅麟的服务生们也熟悉盛广大和米丁,这两个人喜欢二楼角落里的位置,边吃边聊,不紧不慢,亲密而和谐,每次都是男人买单,之后总是男人挽着女人的臂膀一起下楼。没错,两个人要么是两口子,要么是老情人,要么是亲兄妹,反正是亲人,没有多余的客套。可惜没人知道米丁就是沈州火透半边天的情感节目《米丁在线》主持人,否则准能疯掉。新雅麟优雅而不张扬,身处闹市,安静无旁。米丁最初不太喜欢新雅麟,她喜欢冷面,喜欢川锅,喜欢骨头、猪蹄一类民间食物,鸡架肉皮一类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也为她念念不忘。但她不喜欢拧着盛广大,没几次就习惯了那里。跟盛广大一样,米丁跟其他朋友包括同学同事聚会,从来不去新雅麟。

  那是他俩的地方。

  盛广大不清楚米丁要干什么,分明故意破坏规则。他上前一顿“啪啪啪”,乱敲键盘,敲乱页面,终止了米丁的谈话。米丁果然接招,她推开键盘,“噌”地站起,一双着火的眼睛直视盛广大,表情不善:

  手那么欠?谁给你的权力?懂不懂规矩?

  你懂规矩,那么大个人,到网上聊什么闲?什么人啊你就往新雅麟带?新雅麟是随便什么野男人能去的吗?

  把话说明白,谁是野男人?怎么我认识的就是野男人,你认识的就不是野女人?谁规定新雅麟只许你去不许别人去?告诉你,我就要聊闲,我们就要去新雅麟。你管不着。

  那不行,什么海龟王八的你愿意往哪里带就往哪里带,就是不让你带他去新雅麟。最初是我带你去的新雅麟,我有专属权。再说我从未带别人去过那里。你别太过分。

  是你过分!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专属权?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带谁就带谁,你管不着。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你简直太不讲理了。有你这么干的吗?你说你让我在你家干坐,自己上网跟野男人聊天,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有你这样的吗?想想你在干什么,不认不识就去见面,还往新雅麟带,也不怕被坏人卖到山沟里去,有你这样的吗?想想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穿的做的都跟精神病似的你知道不?

  盛广大气急败坏。

  怎么我就精神病了?你损谁呢?

  你把头发搞成那样,衣服穿成那样,很恐怖你知道吗你?不就是上网跟野男人网恋吗,至于那么举止错乱吗?简直更年期。

  米丁眉毛一挑,眼神一扫。

  行!算你狠。没错!我更年期了。怎么着吧!我老大不小更年了。我要趁我还没老掉牙赶紧在我自己家里上网聊男人,又没去你家,你管那么宽干什么?你半夜三更私入民宅,耽误人家正常生活不说,连衬衫都不穿,你有起码的礼貌?有你这样的吗?我聊天网恋没搭理你寂寞了是不是?嫌寂寞了你走,谁又没留你。

  你说的?

  没错!

  赶我走?

  不留!

  盛广大霍地回身,大踏步冲向门口,从衣架上拽下衬衫,抓起门柜上的手机和钥匙,推开房门。“嘭!”巨大的关门声在午夜的楼道里乍起,足以惊起所有熟睡的人们。

  急促的下楼声。

  五分钟后,金水花城两个值守夜班的保安看见盛广大光着膀子拎着衣服怒气滔滔冲出大门。根据经验他们认定,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这个平时衣着讲究的小个子男人不会这副德行。

  米丁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当一切回归安静时,她抽泣起来。

  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距离最近的一次哭泣还是五年前,那时米丁刚刚离婚。在报社工作的丈夫跟别的女人走了,跟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走了,走得头也不回,而且相信米丁有能力带孩子,彻底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离婚协议签署后,米丁回到家里大哭一场。她清楚,从此后无论天亮天黑,她都要一个人走,一个人去超市大包小裹买东西,一个人踩凳子换灯泡,一个人到地库停车,再没指望。

  现在为什么哭,米丁说不明白,是因为盛广大要结婚吗?不该呀,米丁跟盛广大认识四年来,虽然越走越近,但始终是朋友关系,心里从未涌动过别的念头。她清楚盛广大心里装着老同学邱小丽,四年来一直跟她保持着每周约会一次的记录,直到三个月前邱小丽与丈夫离婚。

  米丁主持倾诉类情感节目《米丁在线》已经十年,在众多三两年就换档的主持人中属于绝对的长跑冠军,之所以能够如此长久,是因为她始终靠着理性与智慧超脱于所听所闻,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和经历,她都能保有距离,不为所动,更不沉陷其中,尤其离婚之后,更是思绪宁静,紧闭心门,离浮世渐行渐远。

  并且,盛广大是个什么人啊!一个花心大萝卜,一个无耻的唐璜,不单有邱小丽,还有其他无数,最要命的是这个需求旺盛的男人还跟那个摇滚乐队的吉他手陈茜及其女朋友汤可依同时交往。这样一个不安分的男人早些结婚,世界就早些宁静,是件好事,自己理该高兴。

  话是这么说,但米丁内心依然禁不住一阵阵哀潮泛起。盛广大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是自己的超级粉丝,但实际情况并不如此,她不过是做着人家的倾听者,听他在无数个春风得意的夜晚讲述那些不伦、反常甚至变态的男女之事,讲他大学期间如何对邱小丽一往情深,邱小丽又如何对他不屑,讲他十年前大学毕业后如何一肚子悲愤回到锦城,五年前又如何开着宝马杀回沈州,讲他四年前如何在一家超市遇到邱小丽,两人如何久别生情,当晚就睡到一处,那一夜他施展的功夫让长期独居在家的邱小丽幸福得流下泪来。

  米丁想,四年来,自己像个傻妈似的看着盛广大一步步从一个无耻走向另一个无耻,越来越没有忌讳,无论他讲什么,自己都听,从不拒绝,不说不,耽误着时间,浪费着啤酒,自己的耳朵也太廉价了些,听着听着人家要结婚了,还要自己主持,也太过分些,欠他不成?再说,自己心里揣着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无耻行径,怎么能够与他一起站在神圣的婚礼殿堂祝福心纯情真天长地久什么什么的?也许,当初如果有所阻拦,或有所不听就好了,盛广大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想倾诉就倾诉,倾诉够了就结婚,毕竟四年前,盛广大与邱小丽重逢时,还没像现在这般无耻,否则,他就不会把电话打到直播间,把自己与初恋情人重逢的如潮幸福说给米丁。他太需要有个人倾听了,以他拒不与人分享心情的性格判断,他需要的是陌生人的倾听,哪怕全世界都在听,只要没人近距离认识他,了解他,就一切ok。四年前的电话里,盛广大说他忽然想起了六年前浑河畔的傍晚,想起广播里那个清爽的女声,想起《米丁在线》,是一连寻了两个晚上才把电话打进直播间。他说他不单单想倾诉,还需要有人帮他拿主意,因为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在初恋情人与摇滚乐手之间做选择。

  直播间里,初次接到盛广大电话的米丁觉得非常好笑。她指着耳机,对着魏潇颖的前任导播贺玲玲笑,意思是让她仔细听。米丁对盛广大说他现在身处其中的两种关系都不值得选择,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同性恋。她劝盛广大统统放弃,开始新的阳光生活。

  让米丁感到意外的是,盛广大并未听从她的劝告,还有模有样地把两种关系都保留下来,发展下去。他跟邱小丽处得越来越亲密,一周约会一次从未间断,与陈茜、汤可依的三维生活也未受到丝毫影响,三个人越处越好,三位一体,常常是盛广大打电话约好陈茜几点见面,随后陈茜就把汤可依找来。汤可依是卖安利的,生活自由随便。两个女人一起做些好吃的好喝的,备好酒,待盛广大一到,三个人就吃吃喝喝,东扯西拉,情绪上来后,说不准谁和谁就先忙起来……这样的生活,私密而欢腾着。

  最让米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她居然能从四年前一个打进直播间的电话开始关注盛广大,到后来成为盛广大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倾听他所有的得意与无耻,最终还让这个不可救药的男人走进自己家。

  事情源于儿子宝塔,是宝塔在学校的遭遇让盛广大走进米丁家里。


  那时,宝塔刚刚升入一所位于郊外的重点初中,住校学习。这所学校有许多硬性规矩,其中一项是不许孩子们在校园里奔跑,怕有闪失,无法对家长交代。一向活泼好动的宝塔无法恪守这样严苛的规矩,不到半月,就因奔跑被罚站三次。月末,当宝塔因为第四次奔跑被罚站时,班主任老师发誓让宝塔一辈子记住不懂规矩的严重后果,居然数罪并罚,判罚宝塔连站三天。

  其他同学坐着上课,宝塔站在讲台边受罚,头不敢抬,囧模囧样。到底是孩子,头两天他还坚持瞒着米丁,在一天一次的电话联络中只字未提。到了第三天上午,宝塔站不住了,两脚酸疼,两腿软麻,自尊心严重受损,眼泪长流。午间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和老师忙着吃午饭,宝塔给米丁打电话,哭着要求退学回家。

  当时,去南方考察家装行情刚刚回来的盛广大正跟米丁在新雅麟吃午饭,眼见米丁接听电话时手不停地抖,泪也下来了。这个境况盛广大没见过,眼前的直发垂肩牛仔女一直是他心目中智慧超能无所不能的化身,如今竟哭成泪人。他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米丁渐渐平静下来后,跟盛广大说了宝塔的遭遇。盛广大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哗哗流,往脸上奔,他不敢设想如果那个班主任老师站在眼前,自己会有什么动作。

  这件事情必须严肃处理,不然孩子容易产生自卑心理,或者其他情绪,以后影响性格发展。盛广大希望米丁发挥自己的社会影响,去学校找校长,让班主任下课。

  平时什么也难不倒的米丁对此茫然绝望:

  找了校长又能怎样?那是所重点校,老师们个个霸道,连省长的亲戚都收拾过,更别说我这个小小主持人。孩子好不容易考进去……事情闹大了再没个结果……还怎么上学……呜……

  就由着老师变态?

  我不知道。

  米丁瘫在椅子上,整个人被击倒了。

  这事交我处理。你从现在起听我的。走,一起去学校。

  你有什么办法?

  跟我去就是了,当务之急是解救宝塔。

  盛广大给公司冯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查档寻找那所初中的客户。建立客户档案,不仅方便对家装工程的跟踪保修,以良好的售后服务确保装修质量,打造与众不同的完美声誉,还可以把握客户的潜在资源,扩大市场占有率,并在必要时,使之服务于企业。这是家装外来户盛大公司的一项得力举措,盛广大多次利用,收效颇丰。大数据的好处在此光辉显现。冯经理果然查到学校电脑教研室王柏香老师的电话。两年前王柏香购买了月色2000楼盘的高层住宅,由盛大公司装修,西洋风格,设计方案由盛广大亲自修改完善。美术学院毕业的盛广大,每每出手,都与众不同。完工后,王柏香的新居成为小区样板,每天都有人上门参观。几户由其他公司装修的住户比较之后认定自家的风格不是西洋而是土鳖,要求削减装修费,跟对方撕破脸皮。


  与王柏香联系过后,盛广大以宝塔舅舅的身份与米丁一起驱车前往那所即将面临考验的初中,在王柏香的帮助下由角门进入学校,绕过把守严密的大门。盛广大一路走在前面,身材不高,气度不凡,直接来到宝塔班级,推门进入教室,用手机拍下宝塔站在黑板一侧罚站的情景,然后把正在讲课的班主任老师请到校长办公室。

  教室里一片混乱。

  有学生拨打110。

  看着站在讲台边上的儿子,米丁泪流不止。宝塔失声痛哭。

  有人私闯学校,扰乱教学秩序,简直胆大包天。近些年来,这所学校一直是教育领域的佼佼者,哪里受过这个委屈,所以第一时间,学校领导震怒,其他没有课程的老师也一起来助阵,要把米丁及盛广大交由司法机关处理,同时勒令宝塔退学。看到越聚越多的老师及惊恐不已的宝塔,米丁已经开始后悔,不就是罚站么,已经罚了两天半,再坚持半天就结束了,一咬牙就挺过去了,好不容易考上这所学校,就此离开损失太大。

  盛广大不这样想。事后他跟米丁说,既然去解决问题,就想好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能由着变态老师欺负宝塔。

  米丁没想到小个子盛广大站在人群中间那么高大威猛,他严肃地对怒发冲冠的校长和委屈到泪流不止的班主任说,这件事情必须公正处理,他不怕事儿大,说孩子考到学校是来学习的,不是由着变态老师泄气的,说国家教委严禁体罚学生,变态班主任居然公然违反国家教委规定,连续三天体罚一名十二岁少年,如果学校不能认清事情的严重性,不能正确处理班主任的过失,他将把情况反映到省教委。

  盛广大把手机扬了扬,说:

  我已经把孩子被罚现场录了下来,刚刚把视频发送给全国著名的网络社区天涯杂谈的网管,一个小时后如果我没收到你们的处理意见,或者一个小时后我不能及时传递短信,我拍到的视频将在网上广泛流传,后果你们自己负担。说完,盛广大一屁股坐到离他最近的椅子上,脸上一丝表情没有。

  结果出乎米丁预料,学校做出书面解释并道歉,班主任调离原岗位,到后勤部门任职,宝塔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没有人敢碰他。

  后来米丁问盛广大怎么那么有信心打赢这场儿子保卫战,盛广大说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学校不怕家长闹,越是名声在外的学校越不怕,但他们怕上级,怕网络。而网络,是最有利的武器。我能整死他们。

  那个周末,米丁母子设宴,在家里答谢盛广大。

  这是盛广大第一次走进米丁家里,一百五十多米的房子按理不算小,但装修出身的盛广大第一眼就发现了问题,吊顶的样式太大众了,厨房采光不好,书房也太小。米丁的厨艺更不用说,堪称绝无仅有,炒苦瓜味道酷似炖白菜,煎鸡蛋更像炖豆腐,盛广大勉强吃饱,说米姐你要是信我,就把房子交我一个月,我给你收拾下。

  经过儿子的事情,米丁当然相信盛广大,就在单位宿舍和魏潇颖住了一个月,儿子宝塔每周回来直接送到妹妹米爽家里。

  一个月后,一个全新的、时尚的、简约的民居展现在米丁面前,厨房打开了,与客厅一体,书房不仅也打开了,还错层架高一尺,美妙新居,风景绰约。放风一个月后,米丁住回家里,宝塔兴奋地在宽大的客厅里打滚。

  就这样,盛广大逐步走近米丁,占据了米丁的所有时间和空间,他向米丁倾诉一切,心事、性事,从电话里倾诉到米丁家。不知不觉,米丁心里除了工作、儿子,就是盛广大了,倾听的工作也从单位延伸到家里,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倾听者。在单位,米丁每晚九点走进直播间,开通《米丁在线》节目的热线电话,倾听各色人等千奇百怪的故事;工作之外,她随时迎候盛广大的电话和他的真人肉身,倾听他的得意与窝心,执着与淫荡,孤独与妄想。


  米丁一度因为盛广大的信任而暗自骄傲,如此喜欢倾诉的盛广大其实朋友很少,私密生活更不与外人言,但跟米丁在一起时口无遮拦,无所不讲。他的讲述有动作,带表演,有各种各样的仿生词,表情认真而生动,描述精准,满头大汗,属于重体力劳动。如果说盛广大的讲述燃起了米丁的母性或什么责任显然失当,但米丁的想象肯定在盛广大对于细节的描述中逐渐展开而后升华了。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上着节目,正在与听众交流,米丁突然想起盛广大讲述的某个有趣细节,禁不住失态而笑。

  甚至,有时,米丁会不自觉地把盛广大约会的对象幻想成自己,随着他讲述时情绪的高涨及动作的扩展,她的思绪和身体的某个部分也在发生变化。她在他的讲述中细细体味某个细节,几乎能听到他当时的呼吸。她是个不轻易出汗的人,但每每听到关键处,她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湿漉漉的。

  大处的沉静与零碎的冲动在她心底交织。

  她从不打断他,也不安心责备他,顶多说上一句:你这人品质怎么这么豺呢!不怕将来下地狱?

  而今米丁总算清醒了,倾听盛广大虽然早已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但盛广大所讲述的生活与自己无关,自己是个倾听者,仅此而已,风尘碌碌,一无所有。

  什么是倾听,不过垃圾桶而已。

  盛广大有时叫她米姐。盛弟要结婚了,自己应该高兴啊,哭什么?米丁不理解自己,也不愿让思绪耽搁在这件事上。可思绪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除了盛广大,还是盛广大,哪辈子欠了他的?好在他就要结婚了,以后邱小丽会把他管得牢牢实实,再不会像过去那样说几点打电话就几点打电话,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自己也再不会又当姐又当妈了,再不用操心费力了!什么人性啊!外表像个君子,一肚子男盗女娼,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杂种!野兽!狗东西!不值得。这些年不算时间,搭了多少啤酒啊!以后盛广大再怎么高兴怎么烦恼怎么惹麻烦,都跟自己无关,也再不用费心用力帮他消灾减祸了,一切权力归邱小丽,一切烦恼也归了她,让她去跟陈茜、汤可依抢夺盛广大吧,看谁厉害,看谁能得了整个的他,看谁猛,不能让她们一个个都擎了现成的大活人,独把烦恼推给自己。不再倾听,不再当垃圾桶,人家往里倒什么,你就接什么,没有选择,傻帽一个,呸!既然邱小丽那么漂亮柔美聪明苗条气质脱俗人见人爱学画画的理想的美术老师,既然你想了人家十年硬是把人家想离婚了想到手了,以后的好事歹事就都归邱小丽了别再来烦我我不伺候了!

  泪水成河,哭声渐大。米丁瘫在沙发上,心碎如屑!


  盛广大气急败坏地离开米丁家,开车朝着自己居住的长白新城疾驰,左冲右突,沿途汽车疯躲。有个报社夜班编辑下班开车回家,路上等待红灯时,看见一辆咖色沃尔沃左划右拐闯过红灯,车内顶灯亮着,开车人光着膀子,于是连夜写了一篇关于城市夜晚看文明的杂文发表在第三天的报纸上。

  盛广大没有看到杂文,看到了也不一定认出写的是自己。他心不在焉。

  疯女人!老女人!蠢女人!笨女人!更年老女!败家女人!他把能想到的恶毒词汇统统打捞一遍,唾沫四溅,粗气奔涌。他不知道米丁火从何来,更想不明白那么一个在沈州响当当的名主持,老大不小的却干出了上网跟野男人聊天的勾当。当再也想不出更恶毒的词汇谩骂时,他才发现自己把车开进了一个封死的胡同,一道铁栅栏立在面前,他紧急刹车。退出胡同后,盛广大认出这里是东方威尼斯小区,一片低矮的楼群错落有致,灯光闪烁,楼群前面,就是浑河北岸公园。

  鬼使神差,盛广大来到了十年前自己一个人徘徊的河边,只不过那时的浑河两岸多是荒滩废地,只有一小片树林可以漫步或休息,他就是在那片树林里第一次听到米丁的声音。

  衬衫在副驾驶座位上扔着。盛广大穿上衬衫,下车锁门,向浑河走去。他嗓子干哑,需要呼吸水分。


  夜晚的浑河跟白天气质很不一样,河水沉寂,仿佛静止。你明明知道这时的河水更丰满,更具包容性,一切尘埃、杂质,一切的一切都裹挟其中,顺流而下,可你就是看不清它的流程动向。它是不动声色的。河水的这个特性盛广大十年前就体会到了,十年前的夜晚,他一个人徜徉在河边时就发现了夜晚河水的深沉与包容,于是他把心里的所有倾囊倒进水中,轻装回到锦城。只是十年前的夜晚他是怎么也掐算不出十年后的他又一个人来到这里,依然带着满腹心事,愤怒,不安,烦躁,自责……

  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要结婚的人,不能阻止人家交朋会友啊!无论如何自己发火总是不对的。无论怎么说,米丁都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自己那样不理性太不够意思,说的话统统不好听,难怪人家生气。盛广大感觉到自己可能有点自私了,心里的火气渐渐消退。

  米丁懒洋洋歪在沙发上倾听的姿态以及那种若有所思眼神迷离的表情定格在盛广大眼前,这副情景是他心底里最温暖的图画,不可或缺。她从不打断,也不安心责备,顶多说:你说你这人品质怎么这么豺呢!不怕将来下地狱?

  也说:作恶多端啊你!那么多女人在你身边晃,小心短命。

  米丁说的没错——米丁什么时候错过?是有太多的女人在身边晃,可大多都是晃一下就出局了,长期驻扎的只有邱小丽和陈茜、汤可依。没错,他喜欢跟陈茜、汤可依一起打发时光,不不不!哪里是打发,分明是人间极致,其中妙处不可言传。而邱小丽则是他的青春大梦,大学四年里他没想过别人,惟有邱小丽,只是那时他没有追她的资本,不仅个子矮小,还一贫如洗,全靠表叔表婶的仁慈支助才勉强从费用高昂的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眼睁睁地看着漂亮柔美聪明苗条气质脱俗人见人爱的邱小丽毕业不倒一个月就嫁给了班级里的王,身材高大、家境优越的张涛。

  那时候他的痛苦无人知晓,茶饭不思,几近自杀。他独自来到浑河岸边,在屈辱和绝望里徘徊。从哪个方面讲,自己都不是对手,都不能赢得邱小丽,他认这个理,只是难以接受眼前这个现实。家在百公里外的锦城,一个灰突突的城市。他不想回去,历尽艰辛学了四年油画,就是想在沈州干一番事业,可沈州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了。这个城市处处飘荡着邱小丽的气息,他受不了。

  盛广大独自在河边徘徊,周围一片荒芜颓败,月光如泣。

  一个声音从小树林里传来,一个清爽的女声,收音机里的声音,丝丝拉拉的交流电……

  嗯!我相信你。这位听友!我相信你一定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什么叫对自己好?对自己最大的好就是不放弃,不言输……你要不去努力一番,怎么证明你比别人强呢?一定啊,要对自己好点……好的!等你成功的那天,想着把电话打到直播间,告诉我跟收音机前的所有听众朋友……

  浑河岸边,小树林里,盛广大悄悄站在一对听收音机的老年夫妇身旁听完节目,听到主持人跟大家说再见:

  好!浑河之声,《米丁在线》,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我是米丁。明天见!

  盛广大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那清爽的女声一直在耳畔回响,压住了自行车的吱吱嘎嘎,压住了夜晚城市里的所有不安和躁动。身体不再沉重,双腿渐渐有力,感觉自己象风。他突然渴望回到家乡,回到那个盛产国光苹果的地方。

  五年后,盛大家装公司以锦城龙头老大的身份进驻沈州,直接落脚在新开张的一站式家居大卖场居然之家,老板盛广大美术学院毕业的背景在众多家装公司中独树一帜,迎风招展,顾客纷纷上门。

  盛广大回到沈州不久认识了陈茜,并由陈茜介绍认识了汤可依,从此三个人一周一见面,云里来雨里去,世界灿烂辉煌,生活一切顺意。不久,盛广大在超市巧遇邱小丽,越发觉得上帝开始眷顾自己。兴奋之余,他在一个温暖的夜晚把电话打到直播间,把自己与初恋情人重逢的幸福说给当年那个无意当中帮助自己梳理了情绪的主持人米丁。他太需要有个人倾听了,并且,他也实在需要有个人帮他拿主意了,一头是初恋情人,一头是如胶似漆的两个女伴,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他希望几年前浑河岸边传来的清爽干净的声音能够再次帮自己洗清浮尘,送自己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米丁的声音依然清爽干净,他喜欢听,但是米丁的建议他没接受。她劝盛广大放下有夫之妇和那对同性情人,统统放弃,开始阳光新生活。

  让盛广大感觉意外的是自己并未听从米丁的劝告,不仅有模有样地把两种关系都保留下来,发展下去,还义无反顾地成为米丁的铁杆粉丝,倾诉心事,讲述性事,从电话到见面,从新雅麟到家里,彼此渐成习惯。米丁成为继邱小丽、陈茜、汤可依之外另一个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人。有趣的是这一点盛广大并没意识到,米丁也没意识到。

  邱小丽是盛广大无法忘却的昔日单相思旧情,陈茜、汤可依是纯粹的娱乐伴侣,每月要分别送上五千元生活补贴。她们彼此之间不相知。但米丁谁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她陪着盛广大一路走到今天,以倾听的方式参与了所有大事小情。

  至于邱小丽、陈茜、汤可依之外的临时女人,盛广大数不过来,统统不值一提,那是些散乱杂人,包括飞机上的空姐,医院里的护士和银行柜员。通常情况下,这些临时女友都是脱了衣服就做,穿上衣服再不来往的人,甚至转眼就忘记姓名,甚至再见时形同陌路。


  有一次例外。

  那次,盛广大回母校美术学院看望院长,他当年的系主任,正说着话,进来一位个头高挑神情高傲的女生。这年头直发飘飘的纯情女或伪纯女他实在见多了,眼前这位女生特错乱,神情纯度高,却一头通俗度更高的大波浪,超级雷人,加之身材矮小的他骨子里一直对高个女生有种按捺不住的好感,眼睛当时就直了。

  女生名叫吴佐燕,是视觉传达设计系大二学生,冰雪聪明,有事没事喜欢往办公区溜达,认识所有校级领导及各系主任,是出了名的社交达人。她第一时间捕捉到盛广大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离开院长办公室后,毅然决然守候在学校门口,等了足足四十分钟,才见盛广大的黑色别克车开过来。吴佐燕凑近车窗俯下身来,两双眼睛刚好对上,眼神交射,电闪雷鸣,彼此心思尽知,无需言语。盛广大打开车门,吴佐燕委身上车,两个人就此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交往。

  三个月里总体还是愉快的,吴佐燕年轻,火力十足,把盛广大纠缠得够紧,换是别人早被掏空。可盛广大是谁呀,他是金刚不倒,泰山敢当,不仅跟吴佐燕拼了个你赢我不输,还硬生生坚守着每周与邱小丽及陈茜、汤可依各见一面的规矩,并如实把自己与四位女子的交往一一讲述给米丁。

  盛广大交往的所有女人,米丁都知道,但所有女人都不知道盛广大身边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米丁。米丁知道盛广大与所有女人的特殊关系,那些女人却不知道还有个女人与盛广大的关系也非同寻常。信息不很对称。

  盛广大忽略了一点,吴佐燕不是邱小丽,有丈夫需要应对;也不是陈茜、汤可依,属于没心没肺的玩家;更不是米丁,倾听下就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吴佐燕要的是盛广大整个的人,要他的前世与今生,要他的钱包与心灵。三个月后,吴佐燕拿着医院开据的怀孕诊断书找到盛广大,要盛广大拿个主意。

  盛广大说拿什么主意,赶紧去医院打掉啊!

  吴佐燕说那不行,我不能杀了我的孩子,并且,我的孩子也不能没有爸爸。

  这番话是在盛广大公司说的。

  盛广大有个习惯,从不往家里领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包括邱小丽也没去过他家。相反,他喜欢去别人家,去任何地方。与邱小丽约会,他是趁邱小丽丈夫不在家的档口去邱小丽家;与陈茜、汤可依约会,他去的是陈茜家里;与吴佐燕约会,要么去宾馆开房,要么就在吴佐燕租住的一个三十平米单身公寓。他随时可以去米丁家,米丁却从未去过他家。盛广大无论跟谁交往,都不在一个天平上。

  盛广大同样也不喜欢工作之外的社交关系进入他公司。他没料到吴佐燕成功地掌握了他的工作情况,顺藤摸瓜找到他公司,大模大样走进位于最里间的盛广大办公室,全然不顾站起身来堵到门口的盛广大是怎样一副冰冷严肃的表情,兀自捧着肚子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到盛广大的老板椅上。

  盛广大能猜到外面的员工该怎样一番好奇心切以及开水沸腾般的交头接耳。他喝了口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张小白脸泛着青光。属下都知道,这是他不高兴时的样子。

  这是不可能的,盛广大说,我大脑还没错乱,你也冷静些。我从未想过结婚,也从未想过娶你。我们都是成年人,一起打发无聊时光而已,你可千万别多想。

  吴佐燕是战士,经历过一些大小战事,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她神情不变,沉着应战,说,我没多想。不瞒你说,我是个从一而终的人,从一开始就要嫁你的,否则不会跟你好。我不喜欢游戏人生,更不喜欢被人游戏。

  终于碰到纠缠的主儿了,盛广大直掐自己大腿,忙说别呀!我跟你结婚,那我女朋友怎么办?我们可是处了三年多。

  吴佐燕说别骗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比谁都清楚。别忘了这仨月我们三天两头见面,交往够密,没见谁找过你。

  没人找自己,这是盛广大努力经营的结果,他通过各种方式直接发送或暗示自己不希望被打扰的信号,成效显著。比如邱小丽,非常懂事,盛广大不找她,她绝对不打电话,一点纠缠没有。陈茜、汤可依更是,永远不打电话,但自己一个电话过去,她们立马到齐。米丁那厮就别说了,绝对的马大哈,平时就知道在家看书、睡觉,你不电话她,她一辈子也不电话你。盛广大不喜欢纠缠,所有缠人的主儿,都香消玉殒无影无踪了。盛广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谨慎一世,疏忽一时,竟遇到这么个祖宗。

  两回事儿知道吗!盛广大说着,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出路。再说下去估计没什么结果,对方有备而来,不对,是有“肚”而来。就这德行和这份算计,鬼知道她真假怀孕,甚至,盛广大想,即使怀孕了,也难说是不是自己的种。该!他对自己说,谁让你贪图人家年轻,要知道这世道女孩都早熟啊,都早早学会了生存法则,十八般武艺,全是阴招损招。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从了这位姑奶奶。

  想着,盛广大转身往里间走。吴佐燕蹭地站起来,问,你干什么去?

  上厕所。

  盛广大办公室有个独立卫生间,卫生间另有通往消防楼梯的便门。盛广大上完厕所,成功从便门溜掉。他看出了吴佐燕的决心,吴佐燕却没看出他的决心。他的决心很简单,不打算再跟这个女人费一句口舌。进了车门,他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善后。

  接下来三天,吴佐燕天天去公司蹲坑守候。她穿上孕妇服,使劲挺着肚皮,惹来如潮关注。公司员工像过年一样等着看老板盛广大的好戏,兴趣盎然地猜测黄金王老五的最终归属。盛广大每天从助理那里了解情况,一连三天没上班,手机也不开。他希望吴佐燕臊不搭地自己闪人,别妄自等待,别说自己从没有婚娶的念头,就是婚娶,也得娶邱小丽,那可是法定情人啊!


  米丁第一天就知道了这事。盛广大喝了两瓶啤酒才讲完整个过程,眉头一直紧锁着,踩到狗屎一般窝心,弓腰坐在米丁家的沙发上,像条老狗。

  米丁短裤背心光着脚,腰肢舒展地坐在沙发上,不停给自己倒着冰镇啤酒,心情超级凉爽。她笑着说你这是活该,你以为老天一直由着你胡来呀,这是教训你,早晚一天的事。米丁儿子宝塔这天在家,盛广大平时喜欢跟他杀两盘军棋,今天全没心情,任宝塔怎么吭叽也不上手,害得宝塔撅嘴鼓腮不高兴,在自己房间把作业本摔得啪啪响。米丁说宝塔你别闹了,赶紧写你作业,你盛叔叔操心正经事呢,别烦他。

  这样僵持到第四天。盛广大把手机交给米丁,求她帮助解困。米丁问怎么帮。盛广大说你一会开机,就说是我未婚妻,让她赶紧滚蛋。

  米丁说人家都怀上了,你怎么好赶人走?小心她跳楼逼婚。

  放心,她这样的人死不了。我死她都死不了,你放心!

  我说什么?怎么说?

  告诉她离远点儿,就说你是我未婚妻,正准备结婚呢。

  我才不说!你怎么不让邱小丽说?她不是你的最爱吗?

  那怎么行!邱小丽不能知道这事。邱小丽知道这事肯定从此不再理我。那主我得罪不起。

  让陈茜去说。

  不行。我不想让陈茜介入我的私生活。

  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我不说。米丁坚持。

  盛广大哀求说求你了,米姐!这个世界你最懂我最了解我,你能眼看着那么个货色没完没了欺负我吗?米姐!你要不帮我,我就死定了。你就等着眼睁睁地看着我娶一个又势力又能装脑子还鬼祟的职业队当老婆吧。

  知道她势力她鬼祟她职业你还跟她扯了那么久……说,后悔没?

  悔青肠子了,再也不敢了。

  好吧。说说这个蠢货,她身上有什么缺点你最讨厌。

  嗯……她喜欢买假货,穿的戴的都是国际流行品牌的赝品。

  够恶心!

  没错。

  那你还跟她鬼混?

  我更没品。

  就是。

  再也不敢了。

  说话算数?

  算数。

  米丁打开手机,守机待燕。五分钟后,吴佐燕的电话果然进来了:

  喂!是盛总吗!我是燕子!

  哪来的燕子?你谁?米丁冷冷地问。

  这不是盛总手机吗?你谁?让盛总说话。

  我是广大的未婚妻。你谁?米丁说着,白了盛广大一眼。

  盛广大抱拳弯腰,作谢状。

  未婚妻?你扯什么扯?我才是盛总未婚妻。赶紧让盛总说话。

  广大不想接电话。我们正在北海道旅行呢,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

  盛广大再次弯腰抱拳,感激涕零。米丁差点笑出来。恶心!她说。

  你说谁恶心?吴佐燕捡了这个骂。

  呵呵!还能说谁。刚刚广大还在说你喜欢穿假牌子时装呢,满身都是线头,都是在雅克市场买的赝品。那是时尚吗?我比你大两岁,姐姐跟你说句心里话吧,要想找好男人,穿衣做人都要老实,你这样多累呀。没听说过老实常在那句话吗!

  说完,米丁把手机关掉。

  效果真好,自此,吴佐燕离开盛大家装公司,再没麻烦盛广大。盛广大祖传仔细,一周后才恢复上班。米丁对他说,幸亏是自己开公司,要是公务员,肯定被开。


  就这样,米丁知道并参与了盛广大的所有事情,盛广大所有的事情又都因为米丁的参与而不同寻常。对盛广大而言,跟米丁倾诉的乐趣甚至大于跟各色女人约会的乐趣。约会让人兴奋,但那兴奋总不及跟米丁倾诉来得欢畅而圆满,只要面对米丁,只要话匣子一打开,盛广大的思绪就异常活跃,浮想联翩,无中生有,吹牛、补充、拔高、想象,油醋多多放,无所束缚。

  米丁总笑着听,懒洋洋仰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听,一副我听故我在的模样。

  米丁自己没觉察到,从十年前做倾诉类情感节目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一种兴趣,试图通过自己的倾听和倾听后的建议改变别人的选择甚至改变别人命运。面对盛广大,米丁还另有一种自己尚未意识到的责任,一种从未梳理、一直处在潜伏期的义务。米丁下意识回避着对自己心态的盘点,随听而安,甘愿一切,只要盛广大高兴,她就心满意足。她以自己的安心与洁净包容着盛广大的放逸与荒淫,彼此在发送与接收中修补、完善,圆满交织。

  这个晚上算是交代了。盛广大虽然消了气,但对于今天的一切心有不甘。今天下午,他跟陈茜、汤可依一起把心情和其他搞了个地覆天翻,像这样的情况,他没有理由不跟米丁炫耀。不跟米丁炫耀,一切等于零。他已经设计好要跟米丁说什么,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他打算使用“侧空翻”和“托马斯回旋”两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厉害。没错,他下午的成功和快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天晚上与米丁的聊天。他没意识到,他的各类成就感很大程度都是聊出来的。他的神勇,他的不知疲倦,他的左征右战及陈茜、汤可依的身悦诚服,都是聊出来的。

  每每,盛广大讲完后,全身才真的愉悦放松,有时要正式吃点东西,有些时候米丁不忙,会下厨给他做顿排骨饭,虽然手艺极其一般;周末宝塔回来,米丁就先照顾儿子睡下,再陪盛广大聊天。通常,盛广大说完吃完总要到后半夜一、两点钟。他通常会站起来,伸个懒腰,拿钥匙走人。无论多晚,他总要回到他在长白新城的家。

  除了想跟以往一样讲述他的厉害,今天晚上,他本还有另外两个任务,一是敲定米丁为他主持婚礼的事,二是把陈茜学习西班牙语的事告诉米丁,这丫头想出国,难不成要去阿根廷?他想告诉米丁,如果只剩下汤可依,这个局可能就真的散了。实在话,他喜欢的是三个人在一起的状态,对汤可依并没喜欢到可以单独交往的程度。有一次陈茜到四川旅游,半个月的时间,他没给汤可依打过一次电话。他曾经想过,如果让他跟汤可依单独相处,哪怕吃顿便饭,似乎都没可能,汤可依绝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挑剔得很。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给人家打个电话道个歉,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要结婚的人了,不能阻止人家交朋会友啊!无论如何自己发火总是不对的。盛广大第一次感觉自己很自私,这在他是种很新鲜的体验。他走回车里,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午后,盛广大起床后第一件事是给米丁打电话。他想为昨晚道歉,然后再说主持婚礼的事。他已经答应邱小丽,请米丁来主持婚礼。对于米丁,邱小丽仰慕已久,离婚前丈夫常年在外地打理生意,漫漫长夜难熬,很多时候邱小丽靠着收听及回味米丁的节目打发时光,赶上盛广大来约会,两人刚好一起收听,只是盛广大从未流露与米丁相识。两人筹划婚礼时,邱小丽最初想请在婚庆公司当司仪的表弟主持婚礼。盛广大说那怎么行,我盛广大的婚礼,得请个一线大腕来主持。邱小丽问请谁,盛广大说你不是米丁的粉丝吗,咱就请米丁行不。邱小丽兴奋得一塌糊涂,说还什么行不啊,那有多么好!可是能请来吗?盛广大说没问题,我是电台的客户,电台台长又是我客户,必要时找台长疏通,又说,我要动员所有的人脉关系,我的婚礼主持非她莫属。心里,盛广大已经把米丁给自己主持婚礼这事定下了,不存在第二套方案,没想到的是昨天被拒,还惹出那么大麻烦,真是初婚不利。

  盛广大认为米丁跟自己一样,气儿早消了。毕竟两人好几年的交情,又没什么实质矛盾,没有不消气的道理,更没有不给自己主持婚礼的道理。他要告诉米丁,婚礼现场,米丁的角色绝不仅仅是个来宾,她必须跟自己以及邱小丽一同站到前台。自从十年前自己因失恋而走,到今天邱小丽回到自己怀抱,米丁是最好的见证者。对,必须跟她说,她要不主持,这个婚就不结了。

  但米丁关机,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

  这厮,还没起床?不会吧,都下午两点了。他想起今天周六,一周里米丁仅有的休息日,十有八九正陪儿子宝塔在外面玩呢。算了,盛广大决定今天不去惹乎米丁,让她安心陪儿子,等星期天下午米丁送走宝塔之后再作道理。说老实话,盛广大觉得宝塔长得不怎么好看,估计像他爹,但这小子聪明,精力过人,估计将来也是个情种,像自己一样,一两个女人根本不够用。他洗漱完毕,喝了一袋辉山鲜奶就去公司了。有几份设计图纸要看,还有公司账目、财务报表等等积攒了一堆的东西也要扫一眼。

  盛广大没预感到一些事情正在发生变化,而所有的变化皆因米丁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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