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除了应具备一般诗歌的审美品格以外,它还应该是绿色队列里的一声鼙鼓,一曲壮歌。它应该比一般诗歌更强烈地表达人的民族情感和国家意识,有着更雄健、更阳刚的韵律和魂魄。它应该表现当代军人的生活和情绪,他们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表现变革着的军营风采。

  我写过不少的军旅诗,大都是深入部队边海防时的所思所想。对于一个军旅诗人来说,他的灵感来自祖国美丽的山河,来自冷峻的枪炮,来自火热的军营生活。一泓山泉可洗马,几块礁石能磨刀。即使是咏叹一片草叶,一滴露珠,亦可窥见枪尖和剑刃的锋芒;即使是凭吊一堵残墙,一片瓦砾,也能听到时代精神的回响。

  1985年暮春时节,我和一位老将军登上远离大陆的西沙群岛的中建岛。这里没有淡水,没有土壤,气候炎热,生活异常艰苦。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年轻的士兵们工作着,战斗着,年复一年,建设起了钢铁前哨、海上花园。恰巧,我们从海南岛带去了椰苗和土,在岛上植了一棵椰子树。植树时,我的心突然受到触动,唤起了一种情绪,感到了生命的力量。我把这种情绪和生命依附在苍郁的椰子树上。“没有墙的山峰,/没有窗的空谷,/只有海风来去,/阳光往复。/听不到知了和蛐蛐的乡音,/海平线举着一圈忧虑,/浪涛渲染着清苦。/没有叹息,/没有抱怨。/相信根须,/能从砂砾里获取生存的元素;/相信叶脉,/能在萧索中弹响豪壮的音符。/烈日/晒不蔫勃勃生机;/风暴/抽不碎一身傲骨!/为了神圣的使命,/它毅然留驻,/纵然结出的果实,/全是孤独。”椰树的形象就是士兵的形象,椰树的性格就是士兵的性格。我就是借助这种诗的意象,解读守岛战士的生活,诠释他们坚强而高贵的灵魂。

  一次到北疆额尔古纳河畔的一个边防连队,苍茫暮色中,我久久地凝望着那高高的哨塔,一个精神的塑像在脑海中形成,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一棵长眼睛的树,/高傲地挺立着,/瞭望异国的土地。/上面站着一只鹰。/飞扬的旌旗,/黑色的闪电,/日影在树尖旋转,/雕塑成边山之神。”一次到导弹部队,高山峻岭之中,我看到了那浓密的、与山浑为一体的伪装网。我以一个军人的目光审视它:“既然是谋局/就会有伪装/因为世界上的眼睛/不是每一双都充满善良/•••••但世界终将无须遮掩/人类总有一天会揭去一切伪装/愿阳光与绿树覆埋所有的武库/直至地老天荒”。我当时的想法是,不仅要用诗的方式,表达军人对战争与和平的看法,同时也要在诗中展示他们高远的胸襟。

  诗人的触须一旦触摸到历史,触摸到军人的心灵,触摸到人类所共有的那些品格和精神,就能从寻常生活中发现美,就能从那些军营具象上撷取诗意,美的意象和深邃的思想就会呈现在你的笔下。刘公岛上,陈列着从致远舰上打捞上来的铁锚。望着这锈迹斑斑的锚,作为军人和军旅诗人决不会无动于衷。在我的眼睛里,这锚是冬天的梅花,是不死的凤凰,是永恒的傲骨。我看见大清帝国怀着泱泱天朝的古梦,随致远舰一起下沉。我抚摸这锈蚀斑驳的铁锚,像抚摸先人的伤痕和血迹。我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浩叹:“致远舰的锚依然锐利/屈辱刻骨铭心/回首1894/我感到了历史的重量”。

  诗,使人聪明;军旅诗,除了使人聪明以外,还使人强健,当然我说的是精神的强健。军旅诗人总是行进在绿色的方阵中,记录青春的律动,抒写炽热的情怀;总是站在时代的高地,吹响昂扬的号角,鼓舞军心士气,去打败一切敢于来犯的敌人。这既是军旅诗人的使命,也是军旅诗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