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砖缝里长满青苔的城墙,浑浊的缓缓流动的护城河水,蓝天上不时飞过的咕咕叫着的鸽群,护城河畔的东北工人大院……这是我童年对北京的记忆。

  我的父亲原本是农村木匠,解放初期到阜新市当了建筑工人,后来被抽调到北京参加首都十大工程建设(火车站、人民大会堂等),两年后母亲领着我们也到了北京。依稀记得刚到北京时住在为工人临时搭建的集体宿舍,是对面炕的大房子,每家用工具箱隔开。人很多,但是互相都很关心。不久就搬进德胜门外为东北建筑工人家属盖的大院。大院在护城河北,离安定门很近,为了安全,四周用刺网围着,院里都是低矮简陋的临时建筑,很拥挤,但是比起宿舍好多了。那时我还没有上学,经常和大点的小伙伴去北海看游泳,到鼓楼翻小人书…… 

  为了唤醒童年的记忆,1983年9月,我到北京西城区考察城区工作时,去寻找当年的“东北工人大院”。

  从前门坐五路电车,在鼓楼下车,迎面便看见那熟悉的鼓楼巍然屹立,好像是经过修整,它似乎变得更加壮观,琉璃瓦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红墙绿树交相辉映。我沿着旧鼓楼亭向北走去,两侧是低矮的灰色旧房屋,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可到了当年城墙的豁口,就面目全非了。当年的城墙早已变成平坦的马路,护城河经过修整,却显得深而宽了。河北修建了滨河公园,树木葱茏,几位中学生正在园中摘集树种。再往西走,路北是一幢幢大楼,路南有红砖房、青砖房,也有二层住宅楼,哪有当年工棚林立,周围用刺网拉着的“东北工人大院”的影子呢?

  经过几番打听,一位老大娘才明确地告诉我,路北这幢高大的红楼是1952年建成的,路南有3栋红砖房,还住着16户东北人,这一带就是过去的“东北工人大院”。我敲开红砖房东头一家的门,一位身板硬朗的老人热情地接待了我。经过交谈,知道老人姓周,是1952年从吉林省蛟河调来的钢筋工。他说,当年的东北工人不少调到外地,家属在北京。我提了几位父辈人的姓,记得有“陈窍门”、小金子……由于我不知名,老人只好摇头。

  我小时候的东北工人大院住了很多东北人,一家一个屋,一下雨,漏得稀里哗拉。记得有一次,雨大,屋里漏得站不住脚,我和母亲及弟弟只好顶着油布挤在屋檐下。旁边还挤着一家南方人,他家有三个女孩,很白很秀气,如今大概也当了母亲了。可如今的东北大院一带楼房高大壮观,红砖房虽然挤点,老人四个房间倒也宽敞。看到父辈的生活好了,我心中无限欣慰。后趟房还有一位姓王的老人,是从抚顺来的。他说:1952年来京后就建起路北这座大楼。如今老人说话口齿不太灵便,老态龙钟。他们为首都的建设献出了大半生心血,是值得尊敬的。

  父亲他们在北京,几乎是半军事化组织。一律戴着蓝色大盖帽,穿统一制式的蓝制服,工作很紧张,待遇也比较好。路北那幢大楼当年是华北局机关,记得每天早晨,楼顶上都有不少人做广播体操,欢快的乐曲回荡在天空,我们小孩也随着乐曲模仿做体操。到周末晚上,东北大院都要放映电影,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拿着小板凳,早早去等着。星期天,父亲领我们游览故宫、北海,到天桥看拉洋片、耍猴的。一次,在长安街还把我丢了,我哭天抹泪的,好在父母很快找到了我。后来奶奶有病,父亲领我们回东北老家看望奶奶,此后就没有回北京。不久又来到阜新市。父亲他们那批工人后来大部分调到外地,但是家属不愿去的,可以留在北京。

  和老人告别,离开“东北工人大院”,我来到小时候曾经打过多少次酱油的德胜门外大街。这里,早已见不到当年简陋的小店铺。宽敞明亮的百货商店里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副食店里摆满了水果、蔬菜、鲜货。营业员一个个衣着整洁,说话和气。买蔬菜的居民很多,豆角堆、香菜堆前都排了队。特别是香菜,香味扑鼻,我真想买一把,重温一下小时候吃炸酱面拌香菜沫的味道。

  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五六点钟了,夕阳给新修的德胜门城楼披上了淡淡的金辉,护城河水波光粼粼,潺潺地向西流去。河畔绿草繁茂,垂柳依依。有几户陈旧的低矮的灰砖房还留着老德外街的痕迹。我站在桥头,望着那孤零零的城楼,听着那潺潺的流水声,脑海里不禁又出现了那青砖缝里长着绿色苔藓的城墙,那领着我们爬城墙的小胖子,还有那在护城河边给我们讲故事的穿着海魂衫的海军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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