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1996576255307.jpeg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方式,绚丽的或者平淡的,安逸的或者凄恍的。无论哪一种,只要你勇敢地毅然地去面对,以一种寻常的心态迎接每一个属于你的日出日落,充实而愉快,那么,你便不会空虚,不会失落,直到闭上自己的眼睛。

       活下去,对于一个正常的,身体康健的人来说,似乎不是太大的问题。而对于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来说,那是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勇气和代价的。

       转眼间岳父已经走了23年了,去世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甘心哪。”岳父死时是睁着眼的,宛如他负伤时面对死神极力抗争的摸样。那时,我在想,岳父的这句话是想说什么?不甘心这么早离去?不甘心这么早离开您的家人?仰或是不甘心病魔让您没有完成自己想做而又没有做完的事情?

       是的,65岁,对于一个现代的人来说,正是家成业就,安享晚年的时候。而当您了解了岳父以后,就会发现,他的不甘心,并不仅限于过早的离开这个世界。这并不是他的全部。

       他的一生,几乎是与伤病残疾搏斗的一生,他乐观着,积极着,机智着,对待伤病,对待生活,他自信可以战胜一切,但是,他没有。所以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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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71年前的一个黎明,战斗结束了,倚着村里的土墙,伴着尚未息去的硝烟,在冬日的阳光下,他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了,3天3夜,几乎没吃饭没合眼。

(全家唯一的一张合影,去照相馆拍一次照无疑是一次艰难的事情。右前是岳父)

  战斗异常得惨烈,北海独立团打的是阻击战,连同9纵27师、新5师、西海独立团一起,对准备撤离掖县的国民党第8军实施阻击。这当口,鲁南会战正酣,第8军奉命不惜一切代价支援。国民党第8军是全套美式装备的军队,军长李弥。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还是地方武装的北海独立团参与了这以弱阻强的绞肉机似的战斗。3天3夜里,阵地反复易手,双方死伤不计其数。终于坚持到增援部队到来,这才将敌人打退。

  这一仗消灭了敌人3300多人,而我军亦伤亡惨重。岳父所在的连队已经有三分之二人员伤亡。灰埠一带阻击的是敌103师,胶东子弟兵使得这支武装到牙齿的部队全线溃败。

       带着胜利的喜悦睡着了的他不会想到一发炮弹恰恰落到了他的身旁。这发炮弹铸就了这名普通士兵的一生,他一辈子只能是一名士兵,一名终生伤病的士兵。  

       伤极其重,弹片自岳父的颈部一侧射入,留在了他的颈椎上。这块可恶的弹片致使生龙活虎的岳父一辈子手脚不能自如,他的颈神经被损伤。

  浑身是血的岳父被抬到了一所破庙的临时急救所里,与已经死去的重伤员摆在了一起。事实上医生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事情很多情况下会具有传奇色彩。这时候恰好一名女军医注意到了这名小战士。注意的原因是因为他说的是黄县话,而她恰恰也是黄县人。接下来的交谈具有戏剧性,女军医得知小战士的爷爷是黄县一名著名的中医,而这位老中医在她小的时候曾救治过她,使她获得重生。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胶东的人们都知道这个理。女军医用了当时非常紧张的盘尼西林针剂,这使得岳父侥幸从死神手里逃脱。而此时家里接到的信息是岳父牺牲了,全家人万分悲痛。要知道岳父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有遗体被抬回村里,不是岳父,而是邻居的另一户本家。这种事情当时在胶东并不稀奇,根据地当兵的人很多,一个村里,有不少的烈属,甚至双属、三属,不足为奇。胶东为中国革命和解放事业做出了卓著的贡献。

  接着被运回的岳父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少欣喜,他的伤情的确很重,颈椎神经的损伤已经比较严重地影响到手与脚的功能,他不得不借助于拐杖与轮椅生活,甚至用牙代手。

       多年后岳父回忆起当时他的心情,他说,那时真想一死了之,要知道,那一会一直是生龙活虎,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过的。在村里时就是那伙半大小子的头,从来没有怵过谁。在队伍里,行军打仗、侦察训练从来不落人后,还得到过许世友司令签署过的嘉奖。如果不是伤得重,或许早当干部了,和他一起参军,活下来的,大都成了干部。因为,他有文化,人聪明,又能吃苦。

       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废人,不但不能照顾家里,还得家里人照顾自己。

       一段时间,他一个人闷在屋里,哪儿也不去,饭不吃,水不喝,就那么躺在炕上,眼望着房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这么饿死算了!

       但后来还是从炕上爬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父母老了,需要儿子,为国,他尽过忠,为子,他还没有尽孝!为建立新中国,他流了血,而建设新中国,他还没有贡献力量。尽管,这份力量或许有些微薄。

       他试着做一些事情,试着自己能够把自己照顾好。那时候还没有轮椅,他命令自己能够站立起来,就那样站着,坚持着。然后,他试着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扶着墙,一点点一寸寸挪动,接着,他让自己走出家门,走到街上。这个过程时间很长,摔倒了多少次,岳父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从头到脚摔的伤疤破了好、好了破。终于,他可以自己走到卫生所,走到理发馆,走到小学校了。

       手指动不了,他用拇指与食指夹住钢笔,没法用手腕,他就用身子的力量带着小臂晃动,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开始时,他自己都认不清楚到底写了些啥,那里叫字,分明是些蝌蚪。吃饭,他用嘴用下巴代替手,将头拱到碗边,牙齿咬住碗沿吃饭。他跟家里人开玩笑说,你看牛马猪羊,不都是这样吃饭吗?

       就这样,岳父用自己的坚持和超出常人的毅力,硬是解决了除大小便之外的一切生活自理问题。那时候,他还年轻,年轻就可以创造出许多奇迹。他在日记里记载到:保尔·柯察金,一个共青团员,双目失明、全身瘫痪,坚持着工作、写书。为崇高的理想而献身,人的生命只有这样才真正有自己的价值。

       他还写到:今天,走了有20米,摔倒两次,还好,血不多。被村里人扶了起来。还是没有当心,大车辙深,路不平,注意,卫生院西边那一段路,攻下它。

       岳父是把那段不平的路当做敌人堡垒去攻破的!

       在村里,岳父常去的地方,一个是卫生院,另一个就是学校。常常地,他站在小学校门口,听着教室里发出的朗朗读书声,他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听。  1531973722994292.jpg  (岳父的部分日记本,这里记载着他一生的努力与追求)

       他爱学习,想学习。在队伍里,战事倥偬,没有时间学习,现在有了时间,尽管身体不适,但大脑却是好用的。

       为此,他写信给省和地区民政局、国务院内务部,甚至直接给毛泽东主席写信,要求去学校学习。但,建国前那会胶东的新生政权刚刚建立,正忙于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教育体系尚未建立,自然满足不了一个伤残战士想入学的要求。50年代初国家有了几所残疾人学校,但只接受轻度残疾可以自理的人入学,岳父这种情况,不在学校的考虑之内。

       岳父死了上学的心,但对知识渴求的愿望却并没有因为不能上学而珉灭。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中国没有忘记这些为她流血牺牲的人们。不久,泰安成立了残废军人疗养院,岳父作为特等伤残军人,成了休养员,那是1953年的事情。有数字统计,解放战争中我军将士伤亡达130余万。这其中没有分牺牲和致残。山东是老区,当兵的多,牺牲与伤残者亦多,这很正常。

       疗养院设在风景秀美的泰山脚下,对当时正在恢复经济的新中国来说,能够把这些重伤员汇集起来一起康复治疗,那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还年轻的岳父很想为国家做些事情,他觉得这样被国家和百姓供养着是他的耻辱。对于疾病,岳父始终抱着积极的态度,他要取出阻碍他行动的那块弹片,恢复身体机能。

       然而很遗憾,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没有一个医院敢于冒着让病号全身瘫痪的危险,贸然动这样的手术。也许这件事放到现在并不是件难事,但在那会儿,医疗技术水平和设备条件不具备,更况,战争刚结束,此类需要医治的重伤员一定很多。

       岳父锲而不舍,他有那种精神。一如未负伤时崴了脚依然随部队急行军不掉队的那股劲头。他给上级写信,他还自己查资料,联系医疗机构和专家,了解自己的伤情,想办法战胜病魔。为此,他到处咨询,求医讨药,甚至一个人去了上海、北京、广州,到一些大医院,找专家,求他们把自己脖子里的那块可恨的东西拿出来。在给毛泽东主席信里,他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一名负伤了的年轻战士要求治疗,治好伤参加生产,建设祖国,不在疗养院吃等食,给国家添负担的决心。1531973862119877.jpg  (岳父当年给毛泽东主席的信件留底)

       国家尽力了,但毕竟当时医疗条件有限,那块子弹片未能取出。

       正因为如此,那块可憎的弹片一直伴随了岳父一生。

       带着那块弹片,他开始了自己的长征。四肢受限制,但大脑是健全的,脑子可以用,知识并不会因为肢体残疾而歧视规避你。

       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从课堂上得到知识,他便自学。订了刊物,买了书籍。哲学、心理学、动物学、植物学、历史地理。他还自学英语,半夜里让岳母帮助穿上衣服,收听英语广播,一本英语字典翻成了碎纸片。岳父脑子特别好用,学过的东西一般不会忘。记得他给我们讲故事,绘声绘色,极富感染力。

    辛勤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可以给省假肢工厂翻译资料,帮助院里查外语资料,给学生补习英语。经常会有人向他讨教一些问题。领导、大人抑或孩子。

       在疗养院,他成了文化人,也成了忙人,院里的图书资料、档案文书由他管理,4大组的餐票账本也由他来管理。他还为墙报、黑板报定期写文章,为文艺晚会写诗歌。疗养院常常能够看到他蹒跚着奔忙的身影。除了忙于院里交给他的工作,他还积极地做一些休养员的思想工作。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院里的伤员增加了。有的伤员因伙食、待遇等一系列问题,常常闹情绪,给组织提一些额外要求,岳父以自己的现身说法,做他们的疏导工作。

       听岳母说,那一会每天岳父都很晚回家,每天都累得不想吃饭。并且,从没给老婆孩子带回一口好吃的好用的东西,相反,因为他参入管理着购物票和食品,岳母和他们的孩子只会比别人家吃得差些。岳父和岳母说,我只是一个兵,虽然我是甲等残疾,兵和干部是要有差距的。咱不能和别人比,要比,就比工作,比学习,比进步。

       他有一善良的同情心,当年的侯干事回忆说,当时他家里五个孩子,家庭困难,孩子们经常饿肚子。常常地,岳父将自己省下来的糖分给他的孩子,而自己的孩子却经常吃不上糖。1531974025126156.jpg   (岳父因工作突出得到的奖品)

       由于他的出色表现,岳父每年都被评为先进休养员。后来,当妻子重访泰安疗养院,当年的张院长回忆起岳父来,仍然频频点头,对妻子伸出大拇指,说,你爸爸可惜了,如果他活着,或许会成为中国的保尔。如果他没有战伤,那一定能走到领导岗位。他有这个素质和能力。

  一晃10年过去了,国家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困难,为减轻国家负担,中央号召残废军人分散供养。岳父是甲等伤残军人,按政策是可以不必分散的。但当时很多人不愿意分散供养,在那种情况下,回农村,无论是医疗还是生活,都是个大问题。因此,很多人抵触甚至公开反对。但此时岳父站了出来,带了头,他积极拥护中央决定,向院里写了请求信,主动要求回老家,并且第一批就回去,这在疗养院引起了不小反响。

       一年后,岳父带着老婆孩子和全部的家当回到了老家。

 

       三

   家乡热情地迎接了这位共和国的功臣,父老乡亲帮助着在岳父老屋院子的南边垒了个小房子,安顿下这一家老小。北屋里,住着岳父的父母。

       在土坯垒成的阴暗的老房子里,忍受着弹片带给他的诸多痛苦和不便,他长久地与药物,与自己的圈椅、书籍和收音机为伴,与疾病、与疼痛、与寂寞在做持久地搏斗。

  夏日里,赤着上身的岳父大口喘着气,以排出身上的热气,因为他的汗腺失去了排汗功能。脚上已经被蚊子咬得血紫,因为脚上已经没有了疼痛感觉。冬日里,北窗上的冰花糊住了窗外的光亮,使得小屋里愈加昏暗,煤炉上的水开了,冒着热气,热气的朦胧中岳父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家里经常有人来的,这是因为岳父岳母好客,待人热情。

      夏日的傍晚,岳父门口总有那么一些人,早早坐在那里,乡亲们围成一圈,摇着蒲扇,听岳父讲“说岳全传”、“三国演义”。

       家里会有许多孩子来,岳父抽空给这些愿意学习的学生们定期讲解历史、地理知识。还有卫生院的医生,他们主动找到岳父,让他教自己英语,因为许多医学书籍和医用器械药物是英语。岳父总是不厌其烦,认真地讲解,提前将要讲的东西准备好,然后教授给他们。许多年以后,这些学生和医生仍然对岳父心存感激之情。因为,那个时节,在学习条件相对较差的农村,能有一个认真教自己知识的人,是很难得的。1531974137930519.jpg   (岳父留下的心理学读书笔记)

  除了用脑,岳父还练手,他学会修理钟表,谁家钟表坏了,他乐意免费帮忙,坐在那里,用嘴、用下巴,一点一点把坏了的钟表拆开,修好,又重新组装起来。一直到我进入到这个家庭之后,仍然有人家送来座钟、闹钟,让岳父来修。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包括身体不适时,老人从来没有不愿意,总是笑着接待着来的人,然后一点点将钟表修理好,甚至,自己花钱去买来配件。他将乡亲们让自己修理东西,作为对自个的一种信任。他说,这种相信,是花钱买不来的。

  街坊邻居来,总也带些家里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和粮食,他们觉得岳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还是个有能耐的人,让人觉得可亲又可敬。所以每逢岳父摔倒或是要到医院,总是有人帮忙,从没有一个人讲过代价。村里干部也经常来嘘寒问暖,每逢春节前,学校少先队员就敲锣打鼓来家里送对联和灯笼。这使得岳父感到温暖。

       考虑到岳父一家情况的特殊,没法种地,村里让岳母去大队的缝纫组做衣服,在那里,时间可以自由一些,顺便还可以照顾一下岳父。渐渐的,生活走上了正常,日子也有了一些起色。

       然而那时的乡下,家家户户仍然过得十分拮据,工分不值钱,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打下的粮食交了公粮所剩无几。每年新粮还没下来,很多人家就已经断了顿。

       每每地,岳父用自己微薄的抚恤金,让岳母到揭不开锅或者家里遇到困难的乡亲那里,让他们应急。岳父对岳母说,咱家再困难,也比那些没有进项的街坊四邻好过,打仗那会,乡亲们连命都不要了来保护咱们,现在,到了咱感恩他们的时候了。

       先前,公社想让岳父担任村干部,岳父说,干部要以身作则,我这个身体不能干一点农活,只会给村里添累赘,俺就不做这种有名无实的事了吧。

       但是,他时刻在关心着村里的一切,帮着出一些主意,想一些办法。村里的道路怎么规划,种什么树,卫生怎么办?地里的基肥怎么积攒,种什么种子的作物?村里的每一点变化,他都跟着高兴,队里每一次丰收,他就和社员一起欢乐,他的确将自个当成了这个农民群体当中的一员。

       文革中,公社和村干部受到了冲击,他让他们到自己家中,躲藏起来。当造反派前来搜查时,他让岳母给她穿上褪了色的旧军装,对造反派们说,来,把我抓走吧,我也想挨一下批斗。你们哪个敢!

       就这样,一点一滴积攒,岳父受到了乡亲们的尊重,没有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人,没有人认为岳父家人口少,没有儿子,而被瞧不起。相反,提起他,以及他的家庭,没有人不伸大拇指的。这就是胶东的百姓,他们懂得感恩,知道爱憎!

 

       四

       依然是那块可恨的弹片作祟,渐渐地岳父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时,岳父除了穿衣解手,其它都还可以自理,慢慢地,岳母感到照顾不了岳父了,直至有一天岳父连慢慢挪动都困难,甚至坐到椅子里起不来。

  到济南看病的主意是岳父自己提出来的,先前他不愿意,怕给我们添麻烦。这一次他有些着急,他担心自己躺下起不来,成为一个废人。他还心存一点希望,无论如何现在的医疗条件要比30年前好许多。

  那是1988年,我和战友到了火车站里面,需要过天桥,我背着200多斤的岳父,休息了好几次,满身大汗,终于将岳父背出了站台。住进了空军456医院骨科。456医院当时没有CT,我和处里的几个干事身穿军装,用担架抬着岳父在省立医院楼上楼下跑,引得众人注目,以为哪里来的伤兵。

  手术方案是缜密的,请了省立医院的专家。岳父是清醒的,头部没有麻醉。岳父一边接受手术,一边与医生轻松聊着天。空心钻钻掉了骨头,取出了部分增生的骨质,岳父的颈部压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从胯部取了一小块骨头,补到了颈部。手术用了3个小时,比较成功。那块弹片依然留在岳父脖子里,医生讲已经从神经处游离,岳父四肢主要是骨质增生压迫神经,与弹片没有关系了,可以不必取。

  手术后的岳父似乎感到精神很好,刀口恢复得也快,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脚轻松了许多,并且可以从窗户走到门口了。

  但是毕竟年龄大了,毕竟颈椎有了损伤,毕竟因为长期活动受限,身体各个机能恢复起来有很大的难度。

  岳父终于躺倒了,他不能行走站立,甚至不能坐立。

  疼痛已使得他整夜无法睡眠,无奈之下医生用了杜冷丁,先是半支,再是一支、两支,逐渐增加剂量,再后来杜冷丁也失去了作用。岳父开始昏迷。终于,那天夜里,岳父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岳父是不甘心走这么早的,是啊,他有着强壮的身体,顽强的超过常人的意志,原本他应该活得年龄大一些的,现在百岁老人已经多得是。这是因为那场战斗,和那块弹片,使得他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穿上那身军装时,他仅仅只有15岁,那弹片进入他的身体时也仅仅17岁,17岁还是个孩子。还是孩子的他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这块弹片、与自己的命运搏斗了47年。

  没有花圈,没有仪式,没有更多的送行的人。他只是一个兵,一个伤残了47年的老兵。岳母说,他生病已经麻烦了不少人了,善后事不要给人添麻烦了。这样好,一个原本平凡着来的人,应该平凡着去。

  岳父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埋在了泳汶河边家乡那块墓地里,和他的父母长久地为伴,那里还有他熟悉的乡亲们。生已尽忠,死要尽孝。岳父早有交代。

  每年清明,我们全家都要回去,祭拜我的父母和我妻子的父母。他们都在一起,相互也都熟悉。带着孩子们,目的是告诉他们,他们的姥爷一代是怎样的人。将来,他们应该做个怎样的人。

       每当在岳父坟头跪下,伴着香烟的缭绕,我就想起了那块弹片。坟冢的骨灰盒里没有那块弹片,其实岳父遗体火化时本想找到那块弹片,放到岳父的骨灰盒里的。但工人师傅说很难找,只好作罢。其实现在想想没有也好,一块折磨了他一辈子的无情的钢片片,难道在他长眠后还要继续受它的折磨吗?

       飘摇的纸钱里,仿佛影绰着岳父去世前的样子,耳边隐约响着那句重重叹息:我不甘心呐!

       我明白,他是在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我们,活着,活下去。生活只会越来越好,要珍惜今天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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