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野生菌的美味、拾菌的乐趣,童年在贵州老家时就已品尝。那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老家的森林植被都还保持较好。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菌子王,每年入夏,原本不多的腊肉早就吃完,荤腥难尝,饭菜寡淡,幸有父亲捡拾的野菌隔三岔五飘香饭桌,使我饥馑的童年留下一缕快乐的回忆。童年上的小学办在一座山顶上的山王庙里,上学路大段在山林间穿行。雨季上学、放学,甚至课间在校舍周围林子里转一圈,常常会有拾到野菌的惊喜。雨季放牛,一边看牛一边拾菌,每每衣襟、斗笠满载而归,不费力气,寻了乐趣,还有收获的成就感。

  虽在老家年年捡菌、食菌,对野菌并不陌生。但当兵到了云南,还是被植物王国野菌的宏大规模、种类繁多和鲜美味道所震撼。复杂的地形地貌,多种多样的森林类型、土壤种类以及得天独厚的立体气候条件,孕育了彩云之南丰富的野生食用菌资源。云南野生食用菌分为2个纲、11个目、35个科、96个属、约250种,占了全世界食用菌一半以上,中国食用菌的三分之二。云南野生食用菌,生于山林、长于山林,是天然绿色食品,富含多种维生素、优质蛋白及其它有益于人体的成分,营养丰富,风味独特,有的还有治疗癌症和多种疾病的药理作用。有“蘑菇之王”美誉的松茸、“地下钻石”美称的块菌、“真菌女皇”美名的竹荪、“奇丑珍品”的干巴菌。还有牛肝菌、羊肚菌、青头菌、鸡油菌、香菌等众多珍贵野生菌。世界四大名菌——松茸、牛肝菌、块菌、鸡油菌,在云南都有较大的资源量。算起来在云南部队服役21年,后又转业在云南直到退休,大半生都是在云南度过。我的“直把他乡作故乡”,不能说没有云南野菌舌尖美味的诱惑。

  首次云南食菌的美好记忆是在1981年。那时虽已来云南五年多,但都在野战部队度过。集体生活,集体食堂,严格的饮食安全要求,吃菌的机会几乎为零。如果不是因病住院,还不会有那次食菌美忆。那是1981年6、7月份,我得了萎缩性胃炎,看西医治标、吃中药调理、住师医院都无明显好转,后转到滇中一个野战医院。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部队后勤保障还不太充裕,野战医院的伙食虽沾着病号饭的名号,但也照样清汤寡水。好在干部病室管理偏松,允许自己改善伙食。医院住在远离城镇的乡村,周围都是低缓的山坡,黄土覆盖的表层生长着马尾松、青杠树等杂木和荆棘,草不太深,林不太密,最适合青头菌和杂菌的生长。入院正值雨季,每天下午吃过药、查完房,病友就相约上山拾菌。每次回来,你十来朵,我小半箩,总能凑够三五人的晚餐。病友七手八脚,洗菌子,剥大蒜,切青椒,架煤油炉。一切准备就绪,临近开饭时间,置锅倒油点火,加热六、七成,放青椒、大蒜爆香,倒野菌翻炒,放盐,菌熟下汤,烧开片刻起锅,顿时满屋菌味飘香。大半盆野菌,你一勺我一筷,转眼就盆底朝天,连菌汁也用饭蘸得干干净净。住了一个月的院,胃病竟然好了。主治医师吹他医术了得,我却心里有数。转院之后,除了做过胃镜检查,吃的药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更无别的特殊治疗手段。不同的就是每天徒步山林,呼吸清新的空气,享受野游的愉悦、捡拾的快乐和舌尖的美味。萎缩性胃炎多是情感所致,心情舒畅、野菌佐餐、佳肴调理,胃病岂有不愈之理。

  定居昆明,一入雨季,耳熟能详的话题总绕不开菌子。政府经济部门抓野菌支柱产业,农家雨季创收号召捡菌子,脱贫攻坚帮贫困户解决野菌销售;媒体适时刊载、播发野菌产业和农民拾菌致富消息:“云南每年野生菌贸易量已达数十万吨,农户直接收入60亿元以上,野生菌加工、流通、贸易增加值达100亿元左右。”“南华县2016年野生菌交易突破5亿元大关。”“大姚县2017年实现野生菌产值8亿元。”“南华县五街镇咪黑幺村人均野生菌收入6770元,收入最高农户12万元”……;《春城晚报》忙着刊发买菌地图,报各农贸市场野菌时价;食药监部门教毒菌识别方法、食用菌烹饪解毒方法;医院忙着收治食菌中毒病人;电视介绍野菌舌尖美味;万能的朋友圈爆料食菌地图;周末家人郊游,询哪里好,异口同声去捡菌、食菌;有朋自远方来用什么招待,首先想到的是吃菌子。

  最热闹的莫过于每天早晚广场舞结束之后,退休大妈们的食菌交流:“周末你说我去哪里了?儿子孝敬,开车去楚雄吃野生菌去了!土鸡、老火腿炖汤煮菌子火锅,过瘾得很,甩(吃的意思)了两大锅!”“前天运气真好,你说我买到了啥稀罕东西?‘舌尖上的中国’介绍的人间美味松露(块菌)!”“喂!干巴菌降价了,600块一公斤,前几天还1200块一公斤,买买撒撒(昆明土话,感叹词。),一小箩菌抵一家人一年的老米钱!”“去年馋得流口水都舍不得吃一回干巴菌。今年加养老金要买点来尝尝了。”……

  发布尿冲鸡枞奇葩新闻的广场角落听者云集。“昨天我家去武定吃菌,乡村路上孙子尿急,跑到路边包谷林,小雀雀掏出来对着包谷树下就撒,一泡尿冲出一窝鸡枞,采了半塑料袋,起码能卖七、八百。”“尿冲过能不能吃哪?”“咋不能吃?李时珍《本草纲目》上称人尿为轮回酒、还元汤,童男者尤良。童子尿清热、润肌肤、利大肠,去咳嗽肺痨,止劳渴、润心肺……好着呢!”“鸡枞都捡着了还去吃农家乐?”“没去了,村子里买了只武定壮土鸡,还买了些农家肥种的无污染小菜,打道回府自己做鸡枞吃。”

  说了这么多,究竟云南的野生菌美味诱人到什么程度呢?语言难以表达,用事实说话吧。新华网昆明2005年7月17日电。截止7月上旬,云南全省已发生食用野生菌中毒事件33起,183人发病,48人死亡。2014年云南省疾控中心接到食用野生菌中毒的网络报告21起,共101人中毒,死亡40人。2017年8月,云南省加强食用野生菌中毒防控工作电视电话会议通报,截至7月中旬,省政府食品安全办已经接到7个州市11个县市报告食用野生菌中毒事件……。列举这些报道,并非漠视生命,只是说明多少吃货为尝美味前赴后继、奋不顾身,真有点儿“野菌美味死,做鬼也知足”的意味。其实,只要了解毒菌辨别常识,做到不食不认识、不熟悉的野菌,正确加工食用,既可享受美味,又能确保安全无虞。

  早年读汪曾祺的散文《昆明的雨》,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先生对野生菌细致入微、不厌其烦的生动描写和详尽叙述。短短2000来字的散文,先生竞用四分之一的篇幅写雨季的野生菌。在另外一本散文集里,差不多相同的内容,作为文学大家、名家的汪先生,居然不怕重复,又写了一篇《昆明食菌》。可见野生菌对在昆明住了7年的文人印象之深,以至离开昆明40多年还津津乐道、念念不忘。

  汪先生对昆明食菌的一往情深,我曾经觉得有些夸张、煽情。但客居昆明久了,竟有了同感。野菌如诗。汪先生写吃菌文章,我也附庸风雅,为云南的野生菌吟颂:

  鸡枞

  有腿非行路,无毛更不翔。

  以为禽属类,原是野菌香。

  青头菌

  草色青青帽,瓷白嫩嫩丁。

  情人小雨伞,草地林间撑。

  干巴菌

  灰黑如粪草,珍菌貌丑脏。

  天堂无此味,云岭秀山藏。

  ……

  “滋喇!”炒菜炝锅声响过,一阵菌香从隔壁厨房飘过来。已是吃晚饭时间,我还在写什么破文章。赶紧推开键盘,骑上共享单车,赶往附近的野菌市场,扫一点尾市的便宜货。心里默默念叨:我可不能只写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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