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冬季,西北风呜呜地呼啸着,像孩子们在吹柳哨,雪片像棉絮,像鹅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样的天气,人们缩在家里,没事很少出门。可是李伊凡先生有要紧事可办,不得不出门,因为他正在搜集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有关素材。

  中午,李伊凡先生在县城一家小饭馆里与几个朋友小聚。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来向掌柜的借麻袋,李伊凡认出此人是伪警备队的小头目金成子。为了打探金成子的底细,李伊凡热情地招呼他喝几盅。

  金成子酒过三巡吐真言,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李伊凡说:明天一早驻县城和新立屯的皇军要血洗柳树营子,伪军也要去,今儿个就得开始做准备。

  金成子说着站起身,带着两条麻袋告辞而去。

  李伊凡先生听到这些话,哪里还有心思喝下去,他假装喝多了,说头有点晕,就到后屋“歇息”,随即从后门出去,一路向北猛跑,直奔骆驼山。尽管他顶着凛冽的西北风,棉袄棉裤还是被汗水湿透,索性摘下羊皮帽,脱了棉袄,只穿单衣向前飞奔,一直跑到骆驼山上。

  哨兵见气喘嘘嘘地跑来一个人,拉开枪栓问:哪儿来的人?干啥的?

  李伊凡回答说:住大通炕的,有重要事情找那苏图商量。

  哨兵把李伊凡先生领到山上,李伊凡把敌人要血洗柳树营子的消息告诉了那苏图。

  天蒙蒙亮时,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日伪军与驻县城的日伪军南北夹击,埋伏在绕阳河西岸和十八盘南麓,试图一举消灭活动在柳树营子附近的抗日义勇军。

  高连胜和袁海林得知鬼子要血洗柳树营子的消息,兵分两路在半路先于敌人设伏,日伪军摩托车队和骑兵队200余人进入包围圈。

  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敌人杀气腾腾地向柳树营子进发,他们到达佛爷岭的山坡上,突然遭到以高连胜和袁海林为首的义勇军的袭击,200余骑义勇军战士从两侧瞄准敌人,“哒哒哒”,子弹不停地射向敌群,打得敌人鬼哭狼嚎,仓皇逃命,义勇军奋勇追击,一直追至新立屯附近。

  来自县城的日伪军黑压压地下了十八盘山,向南涌向柳树营子,遇那苏图和那钦带兵堵截,近300名义勇军战士英勇善战,迎头痛击。阿部虎男没想到会遭到义勇军半路堵截,阵脚大乱。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敌我双方均有伤亡。因寡不敌众,敌人随即进村。

  高连胜他们打退了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敌人,留一部分兵力消灭残敌,自己带领一部分人马杀向柳树营子。

  在村子里,其其格组织的女游击队员也上阵作战,以房屋、树木、墙壁为掩体,顽强抵抗。阿部虎男看出久战不利,决定撤兵,带领剩余人马逃回县城。

  阿部虎男丢盔弃甲逃回县城,更加气急败坏,组织兵力,卷土重来。柳树营子人有了几次战斗的经验,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严阵以待。那苏图意识到敌人一定会疯狂报复,就和德力格尔留下来,随时准备参加保卫村庄的战斗,高连胜带领大部分义勇军战士回到了骆驼山。

  翌日一早,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十八盘山上出现狼烟,枪声大作。李伊凡先生和那苏图知道,敌人一场更大规模的进犯就要来了,立刻组织群众向十八盘山西面的龙骨山转移。

  龙骨山沟多,坡多,越往里去,沟岔越多。沟壑的背阴处,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像柳树营子人一样倔强地挺立,在风中摇曳。

  当那苏图他们掩护群众向龙骨山撤退途中,听见从山谷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那苏图上前抱起孩子问周围的人:这是谁家的孩子?

  正在帮助丈夫掩护群众撤退的玛尼听到那苏图嘀咕,停下脚步去看,告诉他:这是孟根家的孩子。

  可是,孟根夫妇消失在人堆里,已经看不见了。玛尼接过孩子,继续掩护群众撤退。寺庙的喇嘛把一部分群众藏进喇嘛洞保护起来,然后顶住了寺门。

  那苏图他们安排好群众,埋伏在龙骨山和十八盘山交界的沟壑中,与群众和村庄形成三角形分布。    太阳爬到一杆子高的时候,山下传来枪声,百余名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杀气腾腾地闯进村来,还动用了重机枪、迫击炮。他们一进村,见民房里空无一人,更加肆无忌惮,点火烧房,柳树营子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蔽日。

  李伊凡和那苏图考虑到敌强我弱的情况,内心都很紧张。李伊凡凑近那苏图,对他耳语:不知道高连胜他们是不是看到了狼烟,敌人来势不小啊!

  那苏图:应该没问题!

  敌人集中火力向龙骨山疯狂扫射,战斗打响了!那苏图他们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奋力抵抗。

  玛尼抱着孟根家四个月的女儿落在后面,孩子的哭声暴露了目标,敌人闻声向龙骨山蜂拥而上,结果踩到了游击队事先埋设好的地雷,鬼子兵被炸得血肉横飞,丢胳膊断腿。

  敌人继续往山上爬,一时枪声大作。玛尼的胸部中弹,可她用另一只手怀抱着孟根的孩子,孩子毛发无损,哭声却更大了。其其格发现玛尼倒地,看到她胸部鲜血直流,掰开玛尼的手臂,将孩子交给哈斯。其其格试图给她包扎,可是血流得过多,用药棉堵都堵不过来。呼达古拉和毕力格见了,呜呜直哭。这时,有人喊其其格,那边又有人受伤倒地,其其格顾不上玛尼,把她交给刚刚跑来的哈斯,就去救治别的伤员。

  高连胜率领的抗日义勇军在伊吗图打鬼子,返回骆驼山时,看见十八盘山上狼烟四起,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向柳树营子飞奔前进。他们奋勇冲杀,从鬼子背后袭击敌人,一到村口,形成强大攻势。

  敌人以为是增援的大部队来了,惊惶失措,四散而逃。一伙敌人刚要从村口向南逃跑,遭到图里古热和那钦的堵截。

  图里古热一枪撂倒一个敌人,接连打死七八个,最后只剩两颗子弹。

  图里古热:我的子弹快没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开枪了。

  那钦:我的也不多了。

  图里古热和那钦为了引开敌人,牵着敌人的鼻子向南河滩上猛跑。那钦发狠地向敌人连开两枪,前面的两个鬼子应声倒地。

  几乎与此同时,那钦中了敌人的流弹而倒地。图里古热发现那钦倒下,奔来看时,见他已经没了气息。

  那苏图他们的抗日游击队撤回村里时,已近中午。这时,逃至南河滩上的敌人用望远镜回头望去,才知抗日游击队加上来增援的义勇军兵力不过七八十人,于是重新组织兵力,进行二次反扑。

  敌人的火力很猛,机枪、迫击炮成了严重威胁。突然,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中了高连胜的胳膊,高连胜捂住胳膊,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流淌,他坐在地上,撕下衣袖,这时其其格跑了过来,迅速为他包扎伤口。德力格尔看他中弹,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向敌人发起猛攻。可是,由于寡不敌众,他只得退到一棵柳树后痛击敌人。高连胜忍住剧痛,枪口依然对着敌人,击倒一个鬼子。

  敌人的迫击炮对我方形成很大的威胁,为了拔掉这颗钉子,李伊凡先生、那苏图联手攻打控制迫击炮的鬼子。可是,鬼子的迫击炮仍然狂轰滥炸不止。那苏图在腰上别好了手雷,凑近李伊凡和身边的人。

  那苏图说:你们就在这沟里用火力掩护我,我从鬼子的后面绕过去,打烂那狗日的迫击炮!

  那苏图迅速匍匐前进,一步步逼近敌人的迫击炮。就在这时,敌人的机枪又扫射过来,他的左腿受伤了,子弹穿透了他的腿肚子。他捂着伤口,忍住剧痛一骨碌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在李伊凡先生等人的火力掩护下,他终于使敌人的迫击炮变成了哑巴。

  其其格见那苏图受伤,鲜血直流,迅速跑向他,那苏图却说:别过来,危险!

  可是,其其格丝毫不惧怕,越跑越勇,她的衣襟在荆棘中被刮开,像一面旗帜一样随风摆动着。这时一颗流弹袭来,她的衣角被穿了个洞。

  其其格来到那苏图身边,为他检查伤口,告诉他:还好,没伤到骨头!

  眼看大家的子弹快打光了,高连胜、李伊凡、那苏图三人聚在一处,商量对策。高连胜说:子弹就要打光了,我看咱们和敌人久战不利啊!

  那苏图说:那咋办?

  李伊凡果断地说:撤退吧!

  高连胜说:嗯,鬼子来势不小,咱先把敌人引开,让他们离龙骨山越远越好,只要不伤害山上的群众。

  于是,他们牵着敌人的鼻子向村东绕阳河方向猛跑,迫使敌人远离龙骨山,然后撤退。

  这次战斗到黄昏时才结束,抗日游击队有九名队员牺牲,群众有三人牺牲,受伤者二十多人。敌我双方伤亡各半,鬼子在龙骨山脚下丢弃三十多具尸体就滚出了村。

  群众从龙骨山上回家一看,家中所有的东西荡然无存,有的连房子也没了,剩下一堆堆瓦砾和灰烬。

  其其格和哈斯为伤员包扎伤口,包扎完了,那苏图开始清点人数,发现玛尼和两个孩子不在,孟根一家人不在,问到谁,谁低头不语。

  那苏图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纳闷地问:玛尼不是抱着孟根女儿的吗?人呢?

  其其格不得不告诉说:大哥,嫂子为了保护孟根的女儿,她……她们还在龙骨山上。

  那苏图听了其其格的话,看到她在落泪,预感到事情不妙,离开人群,向龙骨山急步走去,其其格也跟着上了山。

  那苏图和其其格来到山脚下,见孟根夫妇带着孩子们围坐在玛尼身旁在抹眼泪,呼达古拉姐弟俩也哭得泣不成声。德力格尔和李伊凡听说玛尼受伤很重,匆匆跑上山来。

  那苏图抱起玛尼,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玛尼睁开眼睛,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看了他一眼,头一歪就不行了。

  那苏图一下子哭出了声,一边落泪一边说:我知道你一直等着我的,我来了,你却不行了,你跟着我整天担惊受怕,我一个大男人没保护好你,你别恨我……

  根据那苏图的意见,玛尼的遗体被安葬在龙骨山脚下。

  玛尼牺牲以后,照顾那苏图和呼达古拉、毕力格生活的重任由其其格主动承担下来。她从外村借来两碗小米,被孩子们包围着笑吟吟地进了屋。她说:我看这几天鬼子消停了,咱们也改善一下生活吧。

  那苏图说:八路军在南方活动得厉害,东北一带的鬼子也受到牵制,暂时顾不上和咱们斗了。

  其其格很有诚意地说:大哥,嫂子不在了,还有我呢,以后有啥不会干的家务活,就喊我吧!

  那苏图感慨地道:唉,没头儿啊,不会干的家活多着呢!

  “噢,打口袋仗去喽!”呼达古拉的个头儿长了不少,也多少懂了一点大人的事,她看阿爸和婶子在说话,就领着弟弟毕力格去院子里玩耍。

  那苏图说:其其格,你看孩子们多好,以后……

  那苏图说到这里脸红了,留下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其其格明白他的意思,避开他的话题说要做饭就出去了。


  十七


  桑布王爷即使养好了伤,但是因为吓破了魂,一蹶不振,请来了一个巫医做法压惊。

  正在这时,多兰回府,还给她的父亲桑布王爷拎来两瓶邱家烧酒,一只大狼狗从他家森严壁垒,灰瓦层叠的院套里冲出,摇头摆尾地扑向他,嗅着他手里的东西。家丁开了门,吆喝着那条狗。

  多兰一进屋就把酒放在柜子上,桑布王爷躺在炕上,像是一个醉生梦死的人乜斜着女儿。

  桑布王爷自从听说女儿多兰和德力格尔谈情说爱的事,一直不高兴,见女儿回来,也不理会,闭上眼睛任凭巫医做法。巫医支使帮工孟根拿一大碗水来,然后将三根筷子立在碗里,用锋利的菜刀飞快地削向筷子,筷子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巫医做完法,多兰上前询问阿爸好些了没有?可是桑布王爷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问她和那个叫德力格尔的臭小子是不是还在相处,多兰点头承认。

  桑布王爷不悦地说:我王爷府的门难道是别人那么容易进的吗?我觉着最近咋这么不顺呢,都是你这个冤家给妨的!

  多兰一回来就遭到冷遇,噘着嘴摆弄着自己的长辫子不说话。

  桑布王爷继续数落女儿:我看你的心都长到外头了,长到那个臭小子身上了,是不是?

  多兰被父亲训斥得满头雾水,气得摔门而出。

  德力格尔送多兰回来,也没有进门,而是牵着马走在雪地里,身后留下一行脚印。

  多兰奔向他,从他的身后默默地抱住他。德力格尔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栗,那一刻,他久久地亲吻着她,将她扶上马,带她转了很久,才送她回家。

  多兰直到黄昏时才回到家,桑布王爷一见到女儿,干咳两声说:哼,那苏图专门跟我作对,你却和他的弟弟搞对象,看着吧,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们。

  多兰劝道:阿爸,您是旗府王爷,应该以保护人民为重,咋老是记着那些小事呢。

  桑布王爷生气地说:谁若犯我,我必犯人,这些穷鬼,抢我的马匹,打我的人,我的屁股就是他们打坏的,现在还下不了地,人家日本人都对我客客气气的,可他们,哼!

  多兰说:反正这样对您也没有好处,我这样说都是为了您好。

  桑布王爷愈加生气:你这丫头,胳膊肘咋老是往外拐呢?愿意搁家呆就呆着,不愿意呆就滚!

  多兰惹恼了爸爸,气得扭头就进了闺房。

  桑布王爷不听女儿劝阻,伤刚好就在阿部虎男的支持下,带领十几名日伪军闯入那苏图家的院子,一脚踹开他家屋门,冲了进来。

  那苏图的两个孩子呼达古拉和毕力格没来得及躲避,毕力格被敌人捆住,哇哇大哭。敌人捆绑呼达古拉时,她上去就狠狠地咬了一口扑向自己的鬼子,鬼子把她推倒在地,向她开了一枪,鲜血立刻从她的身下流出。

  其其格从外面进来,见此情形,开枪打倒了向呼达古拉下毒手的鬼子。

  这时,那苏图和德力格尔消灭了盘踞在北票的日伪军,凯旋归来。他们到达家门口时,见敌人五花大绑地捆着其其格和毕力格正往外走,与敌人展开战斗。敌人把其其格和毕力格当作了人质,押着他们继续往外走。幸亏村里的游击队员们迅速赶来参战,将敌人悉数围歼。

  那苏图给其其格和儿子毕力格松了绑,当他冲进屋里时,见呼达古拉怒目圆睁,躺在血泊里,抱起女儿失声痛哭。德力格尔、其其格和毕力格也啜泣起来。

  那苏图痛恨桑布王爷,恨得牙齿咯嘣咯嘣响,恨恨地说:桑布王爷,你个土鳖玩意儿,你等着,我早晚削死你!

  晚饭后,李伊凡和那苏图一前一后地来到桑布王爷府。

  桑布王爷见到他们进来,头也不抬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讽刺李伊凡:李先生无事不登门,每次来都是为了别人,我看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啊。

  李伊凡说:不是我爱管闲事,而是我对你不放心,你身为王爷,居然借用日本人的手滥杀无辜,这和日本鬼子有何区别?

  桑布王爷不服,把说话的矛头转向那苏图说:我滥杀无辜?那他呢?他几次三番和我过不去,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桑布不是好惹的!

  那苏图按捺不住情绪,怒目圆睁,痛斥桑布王爷:你作为王爷,勾结日本鬼子杀害乡亲,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有种冲我来!

  桑布王爷凶相毕露:好,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来人!

  于是,立刻上来几个手握刀枪的家丁,将那苏图和李伊凡先生围在中间。

  李伊凡说:千万别激动,别激动,有话都请慢慢说。

  桑布王爷从腰间拔出枪来,举在手里吼叫:说!你们今晚来我家到底想干啥?

  那苏图毫不惧怕,说:想干啥?还我女儿的命!

  多兰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剑拔弩张的场面,上前阻拦道:阿爸,你要干啥?

  桑布王爷狰狞地笑着说:李先生,看在你曾经给我女儿当过老师的面儿上,你给我一边儿呆着去!

  李伊凡被一个家丁拽到旁边,愤怒的那苏图借此机会扑向桑布王爷,抢过他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说:走,你跟我走!

  桑布王爷的脸色马上变得煞白,家丁们一看主子被控制,一下子愣了神,不敢上前。

  那苏图拿桑布王爷做人质,用枪逼着桑布王爷,命令道:告诉他们,让他们都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桑布王爷让家丁退后,家丁们也不敢上前。那苏图挟持着桑布王爷走出大院,李伊凡也随即跟了出来。

  多兰跟着跑出来,阿爸阿爸地叫个不停,那苏图把桑布王爷一直挟持到大门外,呯地一声,将他枪杀。花仙姑听到枪声,穿着袜子从屋里跑出来,看见桑布王爷应声倒地,刚要喊人,那苏图一不做二不休,又给了她一枪,花仙姑浪叫一声,软软地倒下。

  多兰趴在她父亲桑布王爷身上出声地哭:阿爸,你不听我的话,这回遭报应了啊!

  德力格尔急急地跑来,多兰流着眼泪向他怒吼:滚,你滚,以后别再找我!

  德力格尔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帮助多兰处理后事,可她依然气愤难平。

  多兰说:德力格尔,是你的大哥让我没有了阿爸,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你的大哥就是我的仇人,我要让官府捉拿他!

  德力格尔说:好,你随便吧,你的阿爸是怎样害我大哥的,你应该清楚,这是你阿爸的报应!

  德力格尔说完就离开了王爷府大院。多兰考虑再三,将家产分给了亲戚。她夹在恩恩怨怨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内心无比痛苦,从此削发为尼,去龙骨山庙上当了尼姑。

  德力格尔从多兰家出来,内心无比沮丧。

  那苏图看见弟弟低着头回来,也很难过,他向弟弟解释说:德力格尔,大哥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们太欺负人了。

  德力格尔提醒哥哥说:大哥,你是对的,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吧,万一官府来抓你咋办?

  那苏图倔犟地说:我不怕,是他桑布王爷害我在先。

  德力格尔说:大哥,我看咱们还是搬家吧。

  那苏图不置可否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搬到哪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德力格尔说:我看就搬到卧凤屯去住,那是海棠姐家住过的地方,他们自从搬到北平,房子一直空着。

  那苏图说:也行,这柳树营子我住着晦气,现在就搬!

  那苏图说搬就搬,和家人开始收拾东西。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官府没有来抓那苏图,阿部虎男也没有派兵来追杀。

  那苏图一家人搬到离柳树营子不远的卧凤屯居住以后,李伊凡先生借用那苏图家的房子办起私塾,德力格尔有时没事也来李伊凡先生的私塾里听课。

  李先生的女儿李小莉帮助父亲管理学生,有时也替父亲上课。课间休息时,德力格尔和她攀谈起来,两人很谈得来。

  李小莉问:多兰削发为尼的事你听说了吗?

  德力格尔说:嗯,我知道。我几次到庙上找她,她都装作不认识,不搭理我,看来我和她是彻底没戏了。

  李小莉说:个人的恩恩怨怨其实都是小事,国家的命运才是大事,你应该尽快调整自己,多学文化。

  德力格尔说:这段时间,义勇军那里只是练兵,我有点不习惯,要想真正打鬼子,我看还不如投奔八路军去。

  回到家里,德力格尔向那苏图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苏图说:小弟,咱哥仨已经走了一个,现在你也要走,大哥还是有点担心。

  德力格尔看大哥有点激动,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好忘却一些事。

  德力格尔说:大哥,现在参加八路军和二哥那时候不一样,八路军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只要过了十八盘山就能找到他们。

  那苏图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哥拦不住你了,去吧,去吧!

  德力格尔临走时,在绕阳河边与李小莉会面,两人畅谈理想,憧憬着未来……


  十八


  那苏图的儿子毕力格越来越长大了,也越来越懂事。那苏图看着儿子已经长大,非常欣慰。

  德力格尔一走,李伊凡先生捎来义勇军方面的消息,要游击队配合义勇军打击敌人。那苏图听说又有仗要打了,决定次日动身。

  那苏图告诉其其格:这段时间大通抗队伍化整为零,分分合合,也该整合了,鬼子没打完,咱还不能过消停日子,明早我要带兵去北票打鬼子去,我想带毕力格走,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不然你也跟我们走吧!

  其其格有点犹豫,眨巴着眼睛说:家里没人咋办?总得有人看家护院吧?

  那苏图:家里啥也没有,看啥护啥啊?有点粮食也不多了,咱背着走。

  其其格点头默许,回到自己的屋子。

  其其格梳理了头发,戴上高连胜给她的玛瑙手镯,披上红色的斗篷,对着镜子照着自己美丽的脸庞。

  其其格的眼前浮现起高连胜在她家养伤时看着自己时的炙热眼神,羞涩而幸福的笑容挂在嘴角。可是从心理上,她又觉得高连胜离她太远了,这距离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她想糊涂了。

  早上,那苏图父子和其其格打点了简单的行装,集合游击队伍,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大家看那苏图领着其其格和儿子走在前面,俨然像一家三口子,窃窃私语。

  孟根打趣说:那队长,嫂子没了也有两三年了,没打算续一个?

  那苏图转身看着孟根说:你这小子,咱们之间可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啊,你倒是挺关心大哥的,想给大哥说一个咋的?

  孟根眨巴着眼睛,故作神秘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有别人给说吗?

  其其格一听这话,脸红了。那苏图偷看了一眼其其格,暗示孟根别再说话,孟根吐了一下舌头,不吱声了。

  北票境内有好几座大山,是袁海林的队伍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巉岩裸露,原始森林密布,荆棘丛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那苏图带着其其格和儿子毕力格走走歇歇,好不容易到达北票,袁海林等人早已在大黑山上迎候着他们的到来。可是,那苏图没见到高连胜,袁海林告诉他,高连胜带着刘双东进,现在应该在边里活动。

  为了让那苏图开开眼界,袁海林在大黑山下迅速集合队伍练兵,但见义勇军战士们个个威猛如虎,士气高昂。

  袁海林说:现在,义勇军人数达到2000多人,有老战士,也有新面孔,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多掌握打鬼子的技能,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此,我们战时出征,闲时练兵,一旦有敌情,时刻准备出发,大家开始训练!

  于是,杀杀杀的口号声震颤在山谷,回声嘹亮。

  高连胜和刘双一进海州城,见一堵大墙上贴着告示,人们驻足观看,人头攒动,于是下马看个究竟。

  这一看,高连胜吃惊不小,原来是伪满政府悬赏捉拿自己的告示,上书:辽西悍匪高连胜率领的义勇军破坏大东亚共荣之成果,罪大恶极!满洲政府将他作为满洲国整肃的重点,彻底清查其罪行,凡活捉高连胜者赏1万块大洋,献上首级者赏银5000块大洋。

  高连胜看见画有自己头像的告示,迅速转身走出人群。为了避开风头,两人绕着城边子,沿细河岸走到一片小树林里,趁高连胜解开裤子小解之际,隐藏得天衣无缝的刘双乘其不备,突然向他开枪,将其杀害,取下他的首级,领赏去了。

  李伊凡去海州城办事回家时,路过小树林,迎面遇刘双用衣服包裹着东西鬼鬼祟祟地走来。刘双见了李伊凡,躲闪不及,尴尬地笑着打招呼,引起李伊凡的警觉。

  李伊凡向刘双打招呼说:这不是刘先生吗?咋一个人在这里啊?

  刘双回答说:哦,我去边里办事回来,这不,买了点肉,改善一下伙食。

  李伊凡对刘双的话半信半疑,与他擦肩而过。李伊凡回头再看刘双时,见他逃也似地跑出小树林,更加生疑,于是继续往前走。大约又走了十几米,他见前面有一具无头男尸横陈于水泡子边上,衣服已被扒光,立刻明白了真相。

  李伊凡踅回身追赶刘双,可是刘双已骑马远去。

  李伊凡先生再也无心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是奔向北票,将高连胜被叛徒杀害的消息报告给了义勇军。

  那苏图没想到自己的安答高连胜如此惨死在叛徒的刀枪下,悲愤至极,决心要除掉刘双,为高连胜报仇。其其格更是痛苦不堪,抽泣了好一会儿。

  这一不幸的消息传到义勇军军营,战士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决心誓死为高团长报仇,震天动地的口号声响彻山谷。

  那苏图和袁海林经过密商,找来了刚刚加入义勇军的孟根,研究出一套处置叛徒刘双的办法。

  此刻,刘双杀害了高连胜,得了赏银,回到边里的老家。

  可是,叛徒的日子并不好过,刘双虽然得到阿部虎男的重赏,但他的灵魂一刻也不得安宁。

  下午,他喝多了酒,正躺在炕上打盹,做了个恶梦,梦见高连胜忽然喊他的名字,吓出一身的冷汗。

  刘双本想不再为日本人卖命,可他想错了。日本特务大平正美来找他,要他马上回县城。

  刘双心里不痛快,故意拖延时间,大平正美催他,他却不耐烦地说:你们日本人多得是,也不差我一个,以后最好别再找我做事了,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我再也不想干了!

  大平正美掏出枪对准刘双,咄咄逼人地说:你以为大日本帝国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告诉你,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别怪我不客气! 

  刘双心里暗暗叫苦,刚要跟着大平正美去往县城,忽见孟根来到他家。

  孟根的突然造访,救了刘双的驾,高兴地问:孟根,你是咋摸到我家来的呢?

  孟根说:你忘了,我不是来过你家的吗?

  刘双解除了戒备心,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孟根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孟根神秘兮兮地说:好久没见到你了,这次来,就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刘双不解其意,纳闷地问:交易?做啥交易?

  孟根看了一眼大平正美,不肯说。

  大平正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并不友好,不耐烦地看着孟根。刘双对大平正美说: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和他说两句话就一起走,稍等。

  大平正美听刘双这么一说,无奈地背着手在地上踱起步子,然后走了出去,其实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刘双家的窗根下偷听。

  孟根故作神秘地告诉刘双说:十八盘山下的沟里藏有义勇军的枪支弹药,现在高连胜没有了,义勇军的人也不知去向,不如把这些枪支挖出来卖掉,到时候咱们就发大财了!

  可是,孟根的话,刘双只相信了一半,问他:这事你是咋知道的?

  孟根说:是高连胜找我挖坑埋的枪支弹药,我咋不知道呢?

  刘双怀疑地说:问题是那这些枪支弹药现在还能有吗?

  孟根说:他们根本就没动过,当时除了高连胜和我,没别的人知道。

  大平正美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快点。刘双和孟根一起,跟着大平正美走出自家院子。

  大平正美和刘双骑着马,孟根也骑了一匹白马走在前面,他们来到十八盘山下时,孟根说去借锹镐,让大平正美和刘双在此等候,就往山下走。

  大平正美听了刘双的转述,也是将信将疑,两人商量等孟根借来了锹镐,吓唬吓唬他确认一下。不大一会儿,孟根扛着铁锹和尖镐回来了。

  他们走到一个沟壑旁,孟根告诉刘双说高连胜藏的枪支就在这沟下,可是刘双突然掏出枪,抵住孟根的头说:告诉你,不许骗我,要是骗我,我一枪打死你!

  孟根说:我咋会骗你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不信我挖给你看。

  可是,狡猾的大平正美挥着盒子枪,吓唬孟根道:你敢骗我们,胆子可不小!

  孟根说:你们要是不信,就走吧,我己个儿挖。

  刘双不知孟根参加了义勇军,对他信以为真,于是收起了枪。大平正美让刘双跟着孟根下去,自己趴在沟沿上往下看。

  孟根动手挖起来,他先用尖镐刨开冻土面,然后用铁锹挖开浮土,只见一支三八大盖枪露了出来。    刘双哪里知道是计,兴奋地抢过孟根手里的铁锹,拨开浮土,然后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可疑情况,动作更加麻利。

  这时,孟根趁刘双猫腰挖枪之机,照着刘双的头部一镐刨下去,刘双“扑通”一声倒地,全身抽搐。隐藏在暗处的那苏图跑出来,不露声色地把刘双拖到深沟里丢弃了事。

  大平正美在沟沿上等得不耐烦,来回踱着步子。他听到沟下似有异样的响动,蹲下身子向沟下喊话:喂,刘双,有没有啊?

  那苏图从下面瞄准大平正美的脑袋就是一枪,大平正美挣扎几下,不动了。


  十九


  高连胜被暗害以后,那苏图、袁海林继续带领义勇军作战,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在北票,义勇军分东、西、北三路与鬼子展开巷战。

  敌人对袁海林为首的东路义勇军穷追不舍,袁海林向南猛跑,敌人不知是计,紧紧追赶,被那苏图为首的南路义勇军截杀。在蒙古营子附近,敌人损兵折将,城内守敌惊恐万状,急向锦县、朝阳和奉天守军求援。

  奉天日军首脑机关立即令各处日伪军分别乘火车、汽车,携带轻重武器,连夜奔赴北票,锦县日伪军、朝阳伪警备队接到命令,也乘卡车先后赶到。

  各路义勇军勇敢善战,频繁出击,在骆驼营子车站、东山铁路桥等处大量歼灭敌军。敌人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向南路义勇军进行反扑。

  到黄昏时,义勇军由全面进攻改为在西北方向的重点进攻,子弹没有了,他们就和鬼子展开肉搏战。由于义勇军穿的是深灰色衣服,日伪军穿的是黑衣,敌人来路也不同,互相不熟悉,甚至不认识,敌人之间也有杀错人的。

  义勇军留下少数人佯装攻城,各队人马边打边向山区撤退。当守敌察觉时,义勇军已撤进山区,向蒙古营子方向转移。

  此战给敌人以沉重打击,震惊日伪朝野。

  秋雨潇潇,战马嘶鸣。袁海林和那苏图率部甩掉敌人,向深山撤退,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他们饥肠辘辘,有的已经虚脱。

  那苏图提出无论如何也要让战士们补充一下体力,可是刚刚埋锅煮饭,敌军又穷追不舍,只好把饭捞出来,装在用衣服袖子、裤管做的米袋子里,背在肩上就跑。

  几天里,战士们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每天都要与尾追的敌军发生激战。转移途中,山路崎岖,道路泥泞,义勇军战士们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牵着战马,抬着伤员,互相扶持着艰难前进。

  这次北票之战,持续了好几天,义勇军有345人战死,71人被俘后惨遭敌人杀害。

  他们好不容易甩掉敌人,转移到土默特左旗境内,以十八盘山为依托,利用山势陡峭、灌木丛生的险峻地势,神出鬼没地袭击日伪军护路队、拦截日伪军物资,打击小股日伪军,搅得日伪当局如坐针毡。阿部虎男的讨伐队用装甲车开路,夜不安寝,横冲直撞,四处讨伐,疲于奔命。

  在拦截日伪军物资时,袁海林和那苏图的队伍又一次被打散,只得兵分两路。那苏图留守在十八盘山,袁海林左胯骨受伤,回到北平的家里养伤。

  因为孟根是个很细心的人,在诱奸叛徒刘双时也表现得机智勇敢,那苏图让孟根看守武器。

  当孟根在山下抱着一箱子弹向山上冲去,准备分发给战士们的时候,被敌人抓捕,不但没收了子弹,还对孟根下毒手,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袁海林的下落。

  孟根的一支胳膊和一条腿被枪托打折,敌人每打他一下,他就发出惨烈的叫声。敌人为了逼他说出袁海林的下落,强硬地撬开他的嘴,给他灌上辣椒水,可孟根咬住牙关,只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敌人用酷刑折磨他,将他打得浑身是血,然后往身上泼冷水,致使他发高烧,说胡话,无意识地说出了袁海林在北平的下落——广化寺。

  天气渐寒,下了一夜大雪,清晨,北风卷着雪花呼啸,天气格外阴冷。

  广化寺里积了厚厚的雪,这里是来自锦州学生的临时避难所,也成了袁海林的避难养伤之地。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袁海林的腿伤没好利索,走路还有点跛。

  早上,袁海林到门外扫雪,阿部虎男带领伪警备处一队日本兵包围了他家,破门而入,将他逮捕,用火车将他押解回老家,关在海州城。

  阿部虎男看他是个硬汉子,有号召力,有指挥才能,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可他依然不服软,被敌人残忍地用刺刀挑死在孙家湾南山上。


  二十


  时令已进入腊月,天寒地冻,山上的荆棘丛在风中摇曳,发出柳哨音。村东的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岸边的杨柳赤身裸体地挺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天刚蒙蒙亮,小村庄里开始有了来回走动的人,大部分人家的烟囱开始冒出袅袅炊烟。

  高连胜、袁海林先后牺牲以后,义勇军陷入低谷,那苏图孤掌难鸣,只得把义勇军剩余战士800多人集合起来,每天练兵,看家护院,加强警戒,等待时机成熟打击敌人。

  大清早,李伊凡先生来家说有一股八路军北上,就要开进海州城了,这一消息令那苏图振奋起来。那苏图想,要是德力格尔回来就好了。

  一支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卧凤屯走来,他们排着队,扛着枪,穿着灰色制服,打着绑腿,胳膊上佩戴蓝底白字袖标,足有一个营的兵力。

  德力格尔带领八路军战士进驻卧凤屯,被分散安排在各家休整,那苏图和其其格帮他们安排住处,忙得团团转。战士们每到一家,不顾行军疲劳,帮乡亲们干活,扫院子、打水,充分体现了军民鱼水情。

  那苏图家住的人最多,上屋和厢房都住了人。

  德力格尔一边在院子里干活,一边和大哥那苏图攀谈:我们刚刚在边里和日本鬼子结束一场战斗,明天继续北上,准备去县城和海州打鬼子。

  那苏图告诉弟弟说:高连胜和袁海林都没有了,义勇军陷入空前的困境,好久没和敌人交手了,手都痒痒呢,以后卧凤屯就是八路军的大后方,咱们还有八百多人的队伍,有枪有炮,可以随时配合八路军作战。

  李伊凡先生带着女儿李小莉来慰问八路军战士。李小莉见到了德力格尔,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两人目光相遇,迸发出爱情的光芒,热情地攀谈着。

  八路军撤出村后,卧凤屯人忙碌起来了,女人们在其其格的带领下昼夜为八路军赶做布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毕力格也跟着其其格一起忙碌起来,成了其其格的帮手。村里的姐妹们做好了鞋,送到那苏图家,毕力格把鞋摞好,打上捆。那苏图把成捆的鞋子装在马车上,准备次日一早送到八路军营地。

  夜深了,其其格要回自己的屋里去休息,可是那苏图叫住了她:其其格,今晚你别和我们分开住了,我们本来是一家人,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嗫嚅着:大哥,我……

  第二天黄昏时,外面刮起了风,太阳罩着双晕,渐渐隐入龙骨山,释放出最后一道霞光。

  那苏图去县城送军鞋刚回来,李伊凡先生兴冲冲地来到那苏图家,进来就大声说:那大哥,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又有仗打了,刚接到八路军那边的消息说,明早鬼子的运煤车要经过县城,越过十八盘山,经过新立屯,运到沈阳,需要咱们游击队配合截击。

  那苏图听了立刻兴奋起来,连连叫好。

  大清早,雾气迷茫,三步以外看不见东西,直到太阳出来,浓雾才渐渐散去。

  一队日本兵出现在孙家湾到县城之间的一座桥上,打头的是一辆吉普车,后面紧跟着十几辆运煤的卡车,每辆车上都有荷枪实弹的鬼子押车。

  德力格尔带领的八路军和李伊凡、那苏图带领的抗日义勇军共有100多人蹲守在桥下。敌人已经走到了桥上,德力格尔鸣枪为号,战斗打响了!

  李伊凡和那苏图他们与八路军战士一齐向敌人开火,敌人对这一突然袭击早有防备,敌我展开激战,一时间枪声大作,那苏图端起机枪向敌群一阵扫射,打倒了好几个敌人。这时,那辆吉普车又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那苏图拧开手榴弹,拉开弦,向敌人领头的那辆吉普车猛力抛去,将车炸翻到桥下。剩下的敌人一看主子的车翻在桥下,狼狈逃窜。

  那苏图他们结束战斗以后,回到柳树营子的家。李伊凡先生一大早就来找那苏图,那苏图用热茶招待他,两人盘腿坐在炕沿边谈论国是。

  那苏图问李伊凡:李先生,你见的世面比我多,你说说外边啥形势,是不是小日本快完蛋了?

  李伊凡呷了一口茶,思忖着说:大哥,这事还真让你说中了,日本鬼子现在是强驽之末,打他们的不仅仅是中国人,还有美国、苏联等同盟国,美国为了缩短战争,在日本的广岛、长岐两个地方投放原子弹,他们招架不住了!

  那苏图听了,解气地说,小日本就像秋后的蚂蚱,也蹦达不了几天了。

  李伊凡说:以后义勇军的任务就是配合八路军消灭据守在县城的日本守敌,考虑到咱们比较熟悉县城的情况,要求咱们去县城活捉阿部虎男!

  那苏图迫不及待地问:那咱啥时候行动啊?

  李伊凡说: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那苏图胸有成竹地说: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二十一


  大清早,天空飘着云朵,星星还没有睡醒。由李伊凡和那苏图率领的义勇军战士会聚在十八盘山上,那苏图站在高处向大家讲话:

  乡亲们,小日本的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可他们还阵守着县城,我们要乘胜追击,把这些土鳖玩意儿统统消灭!

  李伊凡补充说:这次我们的行动是八路军和抗日义勇军共同作战,要坚决打好这一仗!

  那苏图强调说:这次行动大家一定要听从李先生指挥,他对县城鬼子分布情况比较了解,大家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到了县城,咱就和德力格尔所在的八路军会合,要是他们的人认不出我们,就说暗号,记住了啊,出发!

  早已摩拳擦掌的义勇军战士和游击队员在李伊凡和那苏图带领下,像猛虎一样冲下山去。

  凌晨,县城内突然响起枪声,日本参事官阿部虎男在恶梦中被惊醒,他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忽地起身,出了一身的虚汗。

  阿部虎男决定逃出县城,逃回老家去,于是整理行装,就要出门。出门前,他特意化了妆,穿上平民服,脚穿绣花鞋,还扎了个墨绿色的围脖,俨然像个东北老太太的样子。

  那苏图他们的义勇军从县城外围打打杀杀,逐步缩小包围圈,进入县城。当他们摸到阿部虎男的住处,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椅子上还有他的体温,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李伊凡思忖着说:不对啊,难道他逃跑了?

  那苏图摸了摸椅子,说:好像没跑远,追!

  据李伊凡分析,阿部虎男很有可能向沈阳、锦州两个方向逃跑,他把游击队分两组,那苏图带一个队向沈阳方向,李伊凡带一个队向锦州追寻。

  那苏图带领队伍追到县城东门外一片高粱地边上时,见一个形迹可疑的老太太装扮的人紧跑慢赶地坐在毛驴车上准备出城。那苏图让车夫停下进行检查,猛地拿开阿部虎男裹在头上的围脖,露出仁丹胡。几乎与此同时,阿部虎男掏出手枪,刚要举枪瞄准那苏图,被身边的李伊凡射中臂肘,枪掉在地上。

  阿部虎男并不死心,用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负隅顽抗,那苏图啪啪两枪,将他击毙。只见阿部虎男的额头上顿时流血不止,头一歪就没气了。

  那苏图他们配合八路军攻打县城以后,迎来了人生旅程里不平凡的一天。

  海州城的天空上,飞机轰鸣,地面上炮声隆隆,震慑着百里矿区的鬼子,日本人在海州城建立的大兴、大新炭业公司一下子失去控制,所有的鬼子兵紧急集合,纷纷撤出,这个表面虚华的礼仪之帮顾不得斯文,大兵小兵抢乘火车或飞机,哭爹喊娘,拥挤不堪,有的日本女人顾不上自己年幼的孩子上了车,车开动时,眼看着孩子在中国奶妈的怀抱中哇哇啼哭着失散在人群中。

  1945年8月,日本侵略者败局已定。月黑风高夜,八路军、抗日义勇军和游击队连夜攻打海州城,日本鬼子的残余点燃仓库后弃城逃跑,余下的死伤无数。

  那苏图率领义勇军连夜开赴海州城,与德力格尔他们的八路军紧密配合,参加了驱逐日本侵略者的战斗,他们一路追杀敌人,向海州城进发。

  狡猾的日本鬼子逃跑前,在海州城边埋下了大量地雷。那苏图他们攻向海州时,海州城已被八路军控制,只听前面有八路军的哨兵喊话:大家要注意脚下,前面有人在排雷,危险!

  德力格尔带领战士们绕道前进,当他们了解到有一股鬼子残余势力已向西逃窜时,继续向西进发。    他们刚走到海州城西出口,只见从墙头上突然伸出二十多挺机枪。德力格尔意识到这里有敌情,也立刻拿枪对准了敌人。

  战士一:缴枪不杀!

  战士二: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

  那苏图一见到鬼子,气愤地说:还有活口呢,土鳖玩意儿,都杀掉算了!

  可是,德力格尔没动声色,挡住了那苏图举起的枪。

  鬼子在我方战士震天动地的吼声和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收起枪,乖乖地放在地上,举手投降了。那苏图他们没收了他们的枪,才知这些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德力格尔安排几名战士看押俘虏,带领其他战士继续搜索。他们走着走着,忽然听到附近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寻声看去,只见在一堆瓦砾旁,放着一个婴儿的绣花被子,里面居然裹着一个女婴。那苏图打开被子,发现里面有一张用日文写的字条。那苏图不认识日文,把字条交给德力格尔。

  德力格尔认出上面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日、性别和名字,还写着孩子父母的名字:土居英男、土居由美。同时写着他们来时在日本的住址。孩子的名字很特别,叫土居真秀。德力格尔分析这三个人名,知道这是日本人典型的妻随夫姓、子随父姓的起名方式。

  这个被日本父母遗弃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一百天。那苏图抱起这个孩子,喊来其其格。从此,这个孩子就成了他们的养女。

  1945年8月15日,笼罩在辽西大地上空的阴霾散去,露出一片蓝天。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他们的膏药旗被踩在八路军战士的脚下,抗日义勇军战士们配合八路军,乘胜追击,把日本侵略者赶出海州城。

  老百姓听说日本人投降了,个个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们在绕阳河边的一棵大柳树旁庆祝胜利,高唱喜庆的歌曲:

  太阳升起在东山,

  乌云被驱散,

  妹妹烧好了大通炕,

  等着哥哥抗日回家转。


  蒙汉人民拿起枪杆,

  消灭鬼子和汉奸,

  谁敢侵犯我的家园,

  就叫他统统滚蛋!

  这天,那苏图家又热闹起来。那苏图和德力格尔兄弟格外兴奋,坐在炕头喝着茶水,聊得兴致勃勃。

  那苏图和其其格商量说:其其格,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德力格尔是不是也该成家了啊?

  其其格笑了,试探德力格尔:哎,德力格尔,你不是和李小莉很谈得来的吗?

  德力格尔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小莉说不着急,我等了她好几年,等得起。

  这时,李伊凡先生背负着行囊来看望那苏图,他是来向他告别的,他紧紧地握着那苏图的手说:大哥,我该回海州了,现在我女儿和德力格尔一样,也成了一名英雄的八路军战士,我把她交给德力格尔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苏图感到很突然,他说:李先生,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咋还说走就走呢?

  李伊凡说:大哥,我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是党派我来传播火种的,党叫我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那苏图瞪大了眼睛说:我咋刚知道你是地下党呢?兄弟,这些年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后我就听你的,一心一意跟着你走!

  李伊凡呵呵地笑着,纠正说:不是要跟我走,而是跟着共产党走!

  李伊凡拍拍那苏图厚实的肩膀,两人开心地笑了。


  二十二


  这是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以后的一个春天,空气格外清新,山上的杨柳吐露出鹅黄,努力地向上伸展着臂膀。

  这天,和平时代的人们欢天喜地迎来了十八盘山隧道被打通的日子,成群的和平鸽飞向蓝天,鞭炮齐鸣,大家欢呼雀跃。

  南来北往的人们不再翻山越岭走十八盘山路,而是通过隧道穿行,游人如梭,大车小辆一辆接一辆,呈现出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一派繁荣景象。

  三个淘气的男孩子参加完十八盘山隧道竣工仪式,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回家,而是落在队伍后面,相约到山下去玩。

  新鲜的空气,刚拱出地面的绿草,杨柳吐出的鹅黄,开在山上的野花,无不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

  当他们跑跑跳跳地来到沟壑里玩耍时,其中一个孩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高呼起来:你们快来看啊,这是啥东西?

  另两个孩子赶快跑来看个究竟,三个小脑袋瓜凑在了一起。他们好奇地凑上去看时,见是一个比拳头稍大些的铁疙瘩,圆圆的,而且已经锈迹斑斑,上面依稀出现几个文字。是啥字呢?孩子们不认识,面面相觑,晃着小脑袋。

  第一个发现铁疙瘩的孩子上去踢了一脚,结果,铁疙瘩滚出一米多远,碰在一块大石头上爆炸了,爆炸声震天响,吓得孩子们慌忙往家跑。

  耄耋之年的那苏图耳不聋,眼不花,多年来,他早已养成了读书看报的习惯。这天早上,他在其其格的陪伴下,吃过早饭,戴上老花镜,拿起当地报纸来看。

  突然,报纸上的一副标题格外吸引他的眼球,题目是:《十八盘山下惊现日本侵华遗留的地雷》。于是,老人好奇地看了下去。

  那苏图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陷入沉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战争岁月,一幕幕地回忆着往事和往事中的那些人……

  这时,有人来敲门,把那苏图老人从回忆中唤醒。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遗弃的那个女婴土居真秀。如今她已是五十开外的女人,在外事侨务部门领导和电视台记者的陪同下,她找到了那苏图住在县城的家。

  土居真秀一进门就给那苏图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情地叫了一声“爸爸”。那苏图有点懵,嘴唇翕动着,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记者趁机上前采访,将话筒对准了老人。

  记者:老伯,当年您是怎样收养土居真秀的?给我们讲讲好吗?    

  那苏图:呵呵,有啥好讲的?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记者:土居真秀大姐,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后来为什么不在中国生活下去,而回到日本了呢?

  土居真秀:我长大后,发现自己的名字和别人的不一样,就一再追问我的养父母,养父告诉我,我是拣来的日本孩子,就把我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字条给了我。从此,我就立志回到日本,想当面问一问我的父母,为什么把我留在了中国。

  土居真秀说完,眼泪流到腮边。

  那苏图:真秀,你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只要中国和日本不再打仗,人类不再相互残杀,和平共处,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其其格打电话从海州城找来德力格尔、李小莉夫妇。毕力格也从外地赶来了。大家聚拢在那苏图身边,和他合影留念,一幅意味深长的全家福挂在墙壁上,象征着中日两国的和平共处,中日人民的友好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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