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早上,劳工们就着咸菜疙瘩吃过橡子面窝头,喝了几口能数得出米粒的稀粥,走向矿井。

  一位矿工一边走一边痛骂:小鬼子真可恶,白天黑夜地让我们干活,还给我们吃这破玩意儿,太难吃了!

  另一位矿工说:就是嘛,又苦又涩的,吃得直想吐!

  那苏图吃过早饭,和大家一样向矿井走去,他觉得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会垮掉,必须采取措施,要求改善伙食。

  那苏图下井就和工友们商议,采取绝食的办法,强迫炭业公司改善伙食。大家一传十,十传百,认为这个办法好,积极响应。

  中午,食堂开饭了,高粱米饭、大葱大酱摆上了桌,可是劳工们谁也没去吃,而是回到工棚里休息。

  眼看下井的时间快到了,仍然没有人来吃饭,日本把头急了,派人到工棚里叫骂:你们的,造反的有?不吃的,死啦死啦的!

  可是不管日本把头怎样叫嚣,工友们一动不动地躺着,气得他不是上去踢人,就是拿鞭子抽。

  不一会儿,鬼子头来了好几个人,逼问道:你们的,想要绝食?说,是谁领头闹事的?

  工友们还是没人搭腔。

  鬼子头儿中有人叽哩呱啦地说着什么,那意思是说现在劳工不好招,如果不改善伙食,势必影响挖煤进度。

  食堂的饭桌上多了两道菜,一个是炒菜,一个是炖菜。

  食堂师傅是个矮胖矮胖的日本人,他做完了菜,到工棚里喊:打牙祭,打牙祭,出来咪嘻啦!

  一股炒菜的香味传到工棚里,工友们有的禁不住饿,起身走出工棚去吃饭,那苏图和一个叫李木子的人最后走出工棚。

  就这样,只要伙食不好,劳工们就采取各种办法磨洋工,让鬼子头儿们极其恼火。

  被铁丝网环绕的孙家湾煤矿,矿井口有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把守,劳工们一个接一个地下井,那苏图也在其中。这时,和那苏图一起被抓到矿上的孙占荣因发高烧在井口晕倒。日本把头见了,不分青红皂白用穿着皮靴子的脚上去就踢,还用皮鞭子劈头盖脸地猛力向他抽去。

  孙占荣被打得在地上翻滚,不住地求饶,可是日本把头越打越起劲,边打边说:你的,偷懒的有,良心大大地坏了,打死你喂狗的有!

  那苏图实在看不下去了,握紧拳头就要挥出去,被旁边的工友李木子阻止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找机会再收拾他!

  那苏图却说:他是我的老乡,我不能看着不管。

  那苏图大步走向日本把头,抢下他挥起的鞭子,扔在地上。

  日本把头急了,斥问那苏图:你的,反抗的有?

  那苏图什么也没说,背起孙占荣就回到工棚。日本把头尾追而来,挥鞭向那苏图抽去,逼他下井,那苏图被抽了好几鞭,愤怒地下了井。日本把头这才放心地就着盐豆子,在矿井边喝起了酒。

  中午,在煤矿升井时,那苏图见日本把头一个人喝醉了酒,在一个废井边转悠,给李木子递了个眼色,李木子心领神会。趁把头不备,那苏图脚下使个绊子就把他摔倒,李木子上去就把他拖入井边,咕咚一声将其扔进废井中。日本把头还没回过神来,就落入深井中,一命呜呼。

  通过交谈,那苏图才知道,李木子是地下党人。那苏图意识到炭业公司不会不发现日本把头的死,和孙占荣、李木子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

  李木子分析说:这些劳工的来源有四种:一种是原有被招募上来的自由工人;第二种是像我这样的特殊工人,都是从关内抗日战场上被俘虏的抗日军人;第三种是国兵漏子;第四种人是像你们这样从附近各县抓来的劳工。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看,他们认的是煤,而不是人,大家都痛恨鬼子,咱们要是领头和鬼子拼,保证大家都跟着干!

  那苏图说:好,咱们不能死在这里,就是死也得像个英雄。

  李木子斩钉截铁地说:没商量,暴动,必须活着出去!

  他们一旦商定,立即动手,用煤灰在手上写字,互相传达信息。

  中午,一老汉来送饭,李木子认识他,那苏图和李木子商议,将暴动的时间、地点通过老汉传达给外面的李伊凡先生,并托付李伊凡先生通报给高连胜。

  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暴动的时刻到来。

  初秋的一个后半夜,几十里矿区黑咕隆咚,沉寂无声,只有鬼子修筑的炮楼上,还闪动着鬼火一样的灯光。灯虽然亮着,可炮楼上的两个伪警备队员却像是困倦的小鸡仔,站也站不稳,索性拄着枪坐下睡觉。

  嗡嗡直响的电网里,就是特殊工人住的几栋工棚,长十几米的对面大炕上,睡着密密压压三四十个特殊工人。工棚靠一侧开门,有鬼子号长把门睡觉。此刻,号长正在做搂着女人入洞房的美梦,就被悄悄爬起来的特殊工人掐死。

  这时,李木子以激动的心情,郑重地传达了一个信号:同志们,准备暴动!

  躺在炕上的特殊工人哪个也没有睡着,他们听到命令一骨碌下了炕,整齐地站成两排。几乎与此同时,那苏图领着其他工棚的人来集合。暴动的队伍共有四五百人,分成两个大队,由李木子和那苏图各带一个队,李木子任暴动总指挥,那苏图兼任突击队队长。

  他们事先观察到工棚北面的厕所后面有一条排水沟从电网下穿过,人如果紧贴沟底爬行,有可能爬出电网。那苏图带领突击队,先看看能否从水沟爬出电网。

  那苏图带领突击队来到电网前,一个身材矮小的突击队员主动要求试试,可是那个队员刚爬到电网下,忽见高压电网发出刺眼的蓝色弧光,人体立刻被烧焦。

  电网起火,立刻惊动了值夜班的伪警备队队员,霎时,“笛笛”的尖利哨声响起,“唰……”探照灯的白色光柱横扫过来,警备队队员的喊叫声,鬼子的叫骂声和枪声骤然响起。面对突变的情况,李木子当机立断,命令那苏图带领一大队和突击队向电网方向突围,自己带领二大队向大门突围,兵分两路潮水般冲出,敌人的火力也被分散了。

  敌人以为暴动工人不可能逾越电网,把主要火力集中在封锁大门上,这就使那苏图的暴动队伍有了可乘之机。

  那苏图灵机一动,向身边的几个工人下命令:赶快去工棚,把门板卸下来,铺在电网上,这样就能过去,快!

  几个工人应声而去,不大会儿就抬着几个大门板跑了回来,铺在电网上,工人们跑上门板就往外跳。这时,敌人发现正在往外跳的暴动工人,又把火力集中在电网处,用机枪嗒嗒嗒地扫射,封锁电网。

  李木子率领的二大队工人被敌人密集火力挡在了大门口,他们手无寸铁,只能用砖头、石块和敌人打,冲了几次也没有冲到大门口,都被打了回来。因为敌人把火力又集中向电网那里,大门口处的火力弱了下来。

  李木子高喊:同志们,冲啊!

  暴动工人潮水般向大门涌去,敌人的机枪一个劲儿地在咆哮,暴动队伍前排倒下,后排涌上来。那苏图和工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一口气就往外跑!

  遗憾的是,李木子没能跑出来,被敌人逮捕。那苏图和几十名暴动工人成功脱逃,他们跑着跑着,迎面来了一支马队,原来是高连胜和李伊凡带领五十多人的队伍来接应,命令工人们快速上马,驮着他们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在旷野中。


  十


  那苏图跑回家里时,满脸漆黑,身上还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在孙家湾挖煤,吃尽苦头,瘦得皮包骨。

  玛尼见到他从死亡线上回来,心疼得落泪,那苏图拍拍她的手臂,示意让她安静下来,玛尼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呼达古拉和毕力格抱住阿爸的腿,那苏图慈爱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

  玛尼擦干眼泪对他说:你能活着回来就好,这回哪儿也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眯着吧。

  那苏图连续数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可有一件事还是让他坐不住了。

  一大早,玛尼刚起来开始做饭,图里古热脸上挂着彩来借粮,他说:大嫂,我家的粮食都让鬼子抢走了,还说我私藏粮食,把我打了,这小鬼子欺人太甚了,我恨不能拿枪一个个杀了他们!

  刚刚起床的那苏图掀开门帘,让图里古热进屋说话。

  图里古热走了进来,声音嘶哑着说:大哥,我咋这么倒霉啊,哈斯让鬼子欺负以后寻死觅活的,现在粮食也没有了,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玛尼给图里古热装了半斗高粱米,安慰道:图里古热,你放心,有你大哥我俩在,咋也饿不死你们。

  那苏图说:老弟,你放心,咱们会和小鬼子算账的,眼下咱们的力量太薄弱,得和义勇军联合才行,时机一到,咱们就打!

  图里古热说:大哥,我现在就想去杀鬼子,把他们都突突了。

  德力格尔听说要打鬼子,又来了兴致,从炕上跳起来说:我也去杀鬼子!

  那苏图说:你一个小孩崽子,哪儿都想去,在家眯着!

  德力格尔心里不服气,和那苏图比着个儿说:大哥,我都十七岁了,你尽说我小小的,我的个子都快追上你了。

  那苏图把眼神转向图里古热说:你先把粮食送家去,然后再来找我,咱们一起上骆驼山找义勇军去。

  图里古热乐颠颠地带着粮食跑回家去了。

  玛尼掀开门帘进来对那苏图说:你可别再出去惹事了,让桑布王爷看见,兴许又来抓你,他整天和日本鬼子混在一块儿。

  玛尼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那苏图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土鳖玩意儿,咱柳树营子闹鬼子,都和他桑布有关!我非得收拾他不可,叫他打这以后,别再跟日本人来往,不然就叫他没命!

  那苏图带着图里古热去找义勇军以后,乌日图也坐不住了。他看到日本人进村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早就憋着一肚子气。

  乌日图和其其格商量说:其实我早就想出去打鬼子了,在家这么呆下去可不行,说不定哪天得让鬼子欺负死。

  其其格却说:你等大哥回来再说吧,我看上哪儿也不如在家抗日,咱家也不是没有枪。

  乌日图说:咱家这几条破枪能顶啥啊?我还是想找八路军去,人家那是正规军,那天巴图对我说也想去,我去和他商量商量。

  乌日图说着,抬腿就走,其其格也没说什么。

  玛尼摘菜时,见那苏图踌躇满志地回来,忙问抗日的事和高连胜商量得咋样,那苏图告诉说:图里古热想留下参加义勇军,可高连胜说让咱们自己成立游击队,必要时他们来支援。

  玛尼说:这不行吧,他们指不定上哪儿打鬼子去,咱们咋找他们去啊?

  那苏图说:现在咱们周边都布满了日本兵,高连胜他们的义勇军枪支弹药也不足,新战士两三年都摸不着枪,咱们要是有了武装,鬼子一进村,也好里应外合,联合打击。

  两人正说话时,乌日图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谈论着当前的抗日形势,德力格尔和呼达古拉、毕力格年纪小,拄着腮邦子,趴在炕上听。

  乌日图说:鬼子来了,咱们要是打不过,咋样才能尽快让高连胜他们知道啊?

  玛尼说:对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事儿嘛。

  那苏图说:咱们在十八盘山上设岗哨,鬼子大队人马一旦向十八盘山方向来,就在山上点狼烟,这样他们就看见了。

  乌日图说:大哥,我还是想找八路军去,我和巴图商量好,明天起早就走。

  那苏图立时皱起眉头说:你知道八路军在哪儿呢?其其格你俩刚结婚,我看你还是在家抗日吧。

  乌日图嘲讽似地说:在家抗日?开玩笑!那高连胜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呢,能管咱们?我看还不如找八路军去,唰唰地杀鬼子,多痛快!

  那苏图说:你别小看高连胜,现在他的兵有1000多人,人数每天都在涨,专门跟鬼子打游击,纪律还挺严明,什么七不抢八不夺的,那钦和他的弟兄也入伙了,他们是联合抗战,这小子真尿性!

  乌日图固执地说:大哥,我已经和巴图商量妥妥的了,巴图说,八路军就在南边呢,他知道咋找。

  那苏图不放心地问:那你是铁了心要走了?现在鬼子到处设关卡,我们出县城都费了好大的劲,我看你啊,恐怕连白厂门都过不去。

  乌日图说:我非走不可,一个大男人,不能就这么守在家里,多没出息啊!

  那苏图思忖片刻,说:你要是想好了,我也不拦你,打鬼子我支持,只是担心你罢了。

  玛尼无奈地说:这咋都想一出是一出呢,真让人担心!

  其其格叹着气说:咳,这些天,乌日图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叨咕这事,走走吧,我也不管了。

  玛尼进厨房忙活去了,其其格也扭头跟着玛尼干活去了。

  清晨,鸡还没叫头遍呢,那苏图家的油灯就亮了。其其格为乌日图简单地打点了行装,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不住地叮嘱,那苏图和玛尼也不放心地唠叨着。

  乌日图临行时,玛尼给他带了盘缠,他背好了行囊出门时,突然显得不放心起来,他说:大哥大嫂,我走后,其其格就交给你们了,等我打跑了日本鬼子,成了大英雄,就回来好好和你们过消停日子,我走了!

  乌日图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其其格看着他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惆怅和眷恋从身心柔软之处喷薄而出。一家人送乌日图走出院子,看着他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乌日图不敢回头看哥嫂,更不敢看其其格的眼睛。他和其其格结婚还不到半年,总觉得她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所以他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做一个能屈能伸的男子汉。

  乌日图向前走着,终于忍不住,猛地一回头,见其其格抹着眼泪在往回走,心里好一阵酸楚。他暗暗发誓:其其格,你等着,我一定做出个样子给你看的!

  此刻,一首蒙古民歌《望故乡》回荡在乌日图耳边:

  登上那高坡哟,

  依稀看见故乡。

  走下那高坡哟,   

  心中无限感伤。


  登上那山崖哟,

  仿佛看见故乡。

  走下那山崖哟,

  泪水沾满衣裳。


  十一


  乌日图和巴图背负简单的行囊南下去寻找八路军,可是到了兵营才知道,这是一支未入关的东北军中的杂牌军,实际上就是伪满国兵,很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终日闷闷不乐,彷徨不安,长嘘短叹。

  月色中,他抱枪坐在外面,抽着闷烟,恨恨地想事。

  和乌日图一起当国兵的巴图走了过来,看乌日图心事重重,找话逗他:乌日图,想媳妇了?

  乌日图说:我想不通,国难当头,乡亲们的牛羊都让鬼子抢走了,兄弟被抓去,姐妹被祸害,可咱们还是无动于衷,这是啥混蛋打法?!

  巴图赶忙做了个手势,朝四下看了看说:嘘……小声点!问题是当初咱们想得太简单了,要是早知道这样,也不来了。

  乌日图耷拉着脑袋说:咱们不如去参加义勇军了,起码能撂倒一批日本鬼子,那多过瘾!

  巴图说:咱这批没入关的杂牌军,正因为想抗日才留下来的,等着吧,没准哪天就打鬼子去。

  队伍里传来忧伤的歌声,乌日图知道那是一首正在流传的蒙古民歌《抗日歌》:

  松树之所以摇曳,

  是因为寒风凛冽。

  婴儿离开母亲的怀抱,

  是因为日寇和伪满造孽。


  十五的月亮是天上的灯笼,

  十岁的儿子是阿爸额吉心中的灯笼。

  在家时是出门打柴的庄稼人,

  一当国兵就学会了动枪炮。


  车马虽然跑得快,

  哪有带翅膀的飞机飞得快?

  虽然一遍遍地想起家来,

  要想回家怎么可能!

  伪满国兵军营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乌日图和巴图起身,跑步去集合。

  这次行动非常诡秘,共有七十多人一同出发,一路奔跑,来到海州郊外布阵埋伏。乌日图和巴图这才明白,他们是准备拦截日本人去往锦州的运煤火车。

  这时,高连胜带领的抗日义勇军四十余人骑马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乌日图等他们靠近一看,认出领头的是高连胜,紧跟在后面的是那钦等人。只见高连胜和那钦带兵埋伏在山林里,枪口也对准了敌人运煤的火车。

  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开了过来,乌日图他们屏住呼吸,随着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开火。火车上的鬼子武器精良,乌日图他们的队伍里不时有人伤亡倒地,发出惨烈的呻吟声。敌人也有伤亡,从火车车皮上掉落下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鬼子满载煤炭的火车脱轨,翻在路旁,押运煤炭的一个小队的日寇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悉数被歼,一节节车箱东倒西歪地躺在铁轨旁,乌黑发亮的煤块洒了一地。

  在打扫战场时,乌日图见到那钦,格外高兴。乌日图问:你们义勇军咋会在这里?

  那钦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打鬼子,这就好比是咱兄弟俩,虽然说你是国兵,我是义勇军,别人一旦欺负咱兄弟,兄弟就要一致对外。

  这时,一股日伪讨伐队去海州郊外增援。乌日图和那钦各自归队,继续作战。

  敌人来势凶猛,他们的子弹落在地面上,顿时浮起滚滚烟尘,打在树枝上,树叶哗哗落地。

  乌日图他们的队伍与义勇军会合,共同抗击日寇。乌日图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没听见指挥,暴露在一堵墙外阻击敌人。

  在这紧急时刻,巴图用蒙古语向他喊道:乌日图!快趴下!

  乌日图刚刚弯下腰,敌人的一颗子弹嗖地从他的耳边穿过,他迅速转了个身,继续向敌人开火。突然,一颗流弹打中乌日图的胸部,他牺牲了。

  巴图奔过去抱住乌日图的头,见他已经没有了气息,哭了,他放下乌日图,一面狠狠地向鬼子射击,一面撤离。

  高连胜发现乌日图躺在地上,上前看时,才知他已经没有了气息,那钦赶来抱着乌日图抽泣起来。

  乌日图牺牲的消息传到柳树营子,村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把他的遗体用马车运回来,运到柳树营子西面的龙骨山脚下土葬。

  高连胜和那钦也赶来了,他们摘下帽子,向乌日图的坟墓鞠躬。

  其其格让玛尼搀扶着,哭嚎地说:乌日图,我还没给你生儿子呢,你咋这么短命啊?

  那苏图的眼泪流到腮边,悲愤至极,声音颤抖着说:二弟,要是你的魂儿还在,你要看着大哥给你报仇,打倒小日本!

  德力格尔擦拭着眼泪,哽咽不已,忿忿地说:大哥,你让我参加义勇军吧,这仇咱一定要报!

  那苏图一下子抱住德力格尔说:德力格尔,你二哥已经没了,大哥舍不得你!

  这时,李伊凡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一上山,神情庄重地向乌日图的坟墓敬了个礼,然后握住那苏图的手说:二弟阵亡的事我知道了,这仇咱一定要报,但我们不能报私仇,而是要报民族的仇,全中国人民的仇,我们要团结起来,痛击日本鬼子,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德力格尔抑制不住愤怒,攥起拳头高呼:把小日本打回老家去!

  在场的人们也跟着激奋异常,振臂高呼:打回老家去……

  那苏图紧咬着牙关说:打回老家太便宜了他们,统统打死,让他们回不去!

  李伊凡说:现在,中国内地的抗日形势非常紧张,芦沟桥事变以后,全面抗战爆发,八路军在前线作战,缺少人力物力,暂时没有力量增援东北抗日,你们有打鬼子的想法非常好。这样吧,大家不用远走,守住十八盘山要塞,就能打退南来北往的日本鬼子,毁灭敌人妄图把东北作为大后方的梦想!

  高连胜说:李先生说得太好了,我和那大哥商量过,咱们必须行动起来,联手打击敌人!

  其其格振作起来,揩干眼泪说:打鬼子,算我一个,我一定要给乌日图报仇!

  李伊凡鼓励她说:其其格,你是柳树营子第一个参加抗日的女同志,太好了!

  在场的哈斯也要求参加抗日,陆续又有几个妇女报名,大家为她们鼓起掌来。

  那苏图给小弟德力格尔部署任务,下命令似地让他去通知各户出一个人到山下来开会。德力格尔答应着飞快地跑下山去,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已经通知了村中各户,男女老少陆陆续续朝山上涌来。大家一听说要打日本鬼子,早就憋足了劲,个个都亢奋起来。

  李伊凡等大家都到齐了,开始讲话:乡亲们,我们必须成立自己的队伍,我提议,那苏图担任柳树营子村游击队队长,图里古热、其其格为游击队副队长,德力格尔为游击队通讯员。

  那苏图征求大家的意见说:李先生有学问,见的世面多,我提议,就让他当指导员,大家同意不同意啊?

  在场的人们齐声喊:同意!

  李伊凡号召大家:不想当亡国奴的,就跟着我们干,准备好猎枪、弓箭、打狗棍、铁锹、杀猪刀、斧头、镰刀,只要能打小日本的武器都行,只要他们敢来,就和他们打,夺下他们的枪!

  图里古热说:我家有个布鲁,打兔子最好使了,鬼子再来,杂种馅儿的,我就用布鲁削他!

  图里古热话音刚落,人群中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那苏图说:我家有大小十支枪,除了我们自己用的,剩下的发给大家,要是谁家还有枪,别藏着,都拿出来,咱们做个统计,不会放枪的,安排人教你们,从今往后,小日本敢进村,咱就揍他个稀巴烂!

  村民一:我家有个盒子枪!

  村民二:我家有个猎枪!

  村民三:我家有个火铳!

  ……

  这样一统计,全村所有的枪支,包括猎枪等在内,共有三十多支。

  李伊凡强调说:咱们光有抗日热情还不够,游击队成立起来了,就是一个统一的组织,必须服从命令,个人服从组织。

  于是,在李伊凡的提议下,大家做了明确分工,还制定了纪律。

  李伊凡说:现在,咱们要利用优势打游击战,打仗免不了要有流血牺牲,其其格,你要尽快组织一批药品,游击队的后勤卫生工作和妇女儿童工作就交给你了,咱们的枪支弹药又少,大家要记住,必须智取!

  人群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热血在周身奔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十二


  柳树营子成立游击队的消息传到桑布王爷耳中,他害怕极了,可是他又不想与游击队直接冲突,于是决定与阿部虎男密谋消灭这支新生力量。

  阿部虎男因为忙于县城防务,有一阵子没来桑布王爷府了。这天,他受邀于桑布王爷,忙中偷闲,来到府上。

  桑布王爷一见到阿部虎男,像哈巴狗一样给他点烟,嘘寒问暖,他说:太君有一阵子没来了,最近是不是挺忙啊?

  阿部虎男吐着烟圈说:这段时间煤矿有人闹暴动的有,不是跑海州就是去新邱,忙得很。

  桑布王爷告诉说:柳树营子有个叫那苏图的人在矿上参加暴动跑回了家,最近召集村人成立了游击队。

  阿部虎男警觉起来,厉声问:你的,为什么不抓住他?

  桑布王爷说:我说这事,就是想和您商量该咋办。

  阿部虎男说:你的,太笨了,对付这样的人,动用几个国军就够了,你们的人为了活着可以挣皇军的钱,一说打仗就畏手畏脚!

  阿部虎男不满地朝自己的侍从一挥手,向他耳语几句,侍从便骑马回县城勾人去了。

  后半夜,一小股日伪军借着月光在人们熟睡之机进村,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闯入那苏图家。

  呼达古拉从小睡觉轻,听到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赶紧招呼大人。那苏图立即让玛尼带着孩子躲进炕洞里去,那苏图拿起身边的盒子枪,其其格和德力格尔每人摸到一支长枪,两人一起顺着事先挖好的地道冲到房后。

  鬼子咣咣猛敲那苏图家的门,见没人出来开门,就上去踹,三下两下,踹开了他家的木板门。他们探头探脑地进屋一看,见空无一人,被子里尚有余温,断定人没走远,开始搜寻。那苏图突然从后窗向敌人开枪,顷刻撂倒了两三个人。其其格和德力格尔也不示弱,绕到前窗,从窗户伸进枪筒,打倒了两个敌人。

  鬼子叽哩呱啦地从屋里向外冲,遭到李伊凡带领的游击队的迎头痛击,那几个伪军本来就缺乏诚意,撤出了那苏图家的院子,剩下的鬼子抱头鼠窜。

  柳树营子人对桑布王爷与鬼子沆瀣一气,引狼入室,欺负百姓的做法早就恨之入骨,尤其是那苏图和图里古热一直惦记着整他一把。

  夜色朦胧,月上柳梢,晚风吹来,斑驳的树影在地面上婆娑,美丽如画。可是那苏图和图里古热哪有心情欣赏这夜色的美,而是趁夜跳墙潜入桑布王爷府。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根下,把吐沫沾在手上,捅开窗纸往里一看,发现桑布王爷和他的小老婆花仙姑正在干那事。

  那苏图从窗子伸进枪去,对准桑布王爷裸露的屁股呯地开了一枪。桑布王爷中弹,慌忙从花仙姑身上滚落下来,屁股被打出一个枪口大的洞,鲜血汩汩流出。

  桑布王爷捂着屁股,赶忙喊人,当班的孟根跑了进来。孟根看见桑布王爷光着屁股,花仙姑也衣衫不整,臊得不敢直视他们。桑布王爷命孟根出去查看,孟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孟根出去看时,那苏图和图里古热早就跑没了影。当孟根检查到窗户跟前时,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木片,上书:告诉你,以后不许和日本鬼子来往,否则要你的狗命!

  桑布王爷受伤后,受到的惊吓比外伤还要严重,一蹶不振,阿部虎男给他请了个日本医生治伤。花仙姑借此机会又有了与阿部虎男接触的机会,这个游离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女人被阿部虎男尽情玩弄,极尽风骚。

  此刻,花仙姑在另一间屋子里正与阿部虎男调情,她坐在他的腿上,忸怩作态地撒着娇说:太君,以后你就多来几趟嘛,人家守着个老骨头好没意思。

  阿部虎男盯着花仙姑肉嘟嘟的胸脯,馋涎欲滴,色迷迷地说:好的,我的多来看看你,你的明白?

  花仙姑一听,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段时间以来,那苏图家的大通炕上经常聚满了人,人们都说他是惹事的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

  这一夜,那苏图家的油灯依然亮着,蘸了大麻籽油的棉花芯跳动着红色的火苗。土炕上人影幢幢,从外面看像是坐满了人。

  那苏图、李伊凡先生、图里古热和其其格正在商量如何壮大队伍、组织枪支弹药等事宜。

  李伊凡分析敌我双方武装力量以后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武器弹药严重匮乏,队伍还很弱小,我建议,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子,愿意加入游击队的,我们都可以吸纳,年龄小的至少还可以站岗放哨。

  那苏图说:枪支弹药的问题,我们可以想法子组织组织,实在不行,就从鬼子手里抢,抢一支是一支。

  他们正说着话,在外面放哨的德力格尔嘭嘭地来敲门,告诉他们鬼子来了。

  那苏图说:好家伙,送枪支弹药的来了!

  李伊凡说:同志们,准备战斗!

  大家迅速分散,严密布控,只等敌人入瓮。

  五个日本兵闯了进来,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胖翻译。那苏图认出是抓劳工时来过的那个胖翻译,怒视着他。

  胖翻译问:老乡,你们有没有发现胡子?

  那苏图反问道:啥胡子?没有!

  胖翻译问:有猪肉没?大麻籽、布匹也行,皇军有多少要多少!

  那苏图说:我们人都饿得皮包骨了,哪有啥猪肉?大麻籽也没有,更不用说布匹了,你看,我们都快露屁股了!

  那苏图让胖翻译看自己屁股上的补丁,做出无奈的表情。

  胖翻译立刻拉下脸说:你的良心坏透了,不是良民,一会儿翻出来,你就是经济犯!

  鬼子进入厨房四处翻东西,见墙角有一口破缸,凑过去一看,见是空的,狠命地踢了一脚。这时,李伊凡先生从敌人身后开了一枪,撂倒了一个鬼子。图里古热也开了一枪,又打倒一个鬼子。

  剩下的三个鬼子胡乱开枪往屋里冲,身后又挨了枪子,最后仅剩胖翻译被包围。那苏图、李伊凡和图里古热一起瞄准了他。

  那苏图、李伊凡和图里古热齐声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胖翻译还想举枪顽抗,那苏图一枪把他击毙,看着他像猪一样瘫倒在地,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手里的盒子枪掉在地上,图里古热上去把枪拿在手里。

  那苏图说:把他拖出去,别让他脏了我家屋地,这土鳖玩意儿!

  图里古热把胖翻译拖了出去,那苏图和李伊凡也忙活起来,把其他鬼子的尸体拖到山沟里喂了野狼。


  十三


  6月中旬以后,辽西大地细雨绵绵。

  这天,柳树营子村来了二十多名义勇军伤员,他们是在彰武县边界与敌人发生激战而受伤的。那苏图家住进五名重伤员,被安排在他家厢房里。

  义勇军里有一名女卫生员,叫多兰,正值青春年华,和德力格尔年龄相仿,看起来文静而稳重。她每次来给伤员换药,都显得匆匆忙忙,因为二十多名伤员要靠她一个人护理。那苏图就安排其其格帮忙给她打下手,捎带着学习一些伤员护理知识。

  由于多兰和其其格精心护理,伤员身体恢复很快,多数归队,只剩下几名重伤员。

  多兰给伤员换完了药,好不容易有了点闲暇,于是看书打发时间。德力格尔从外面进来,见多兰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论持久战》,便和她攀谈起来。

  德力格尔问她:书上的那些字你都认识吗?

  多兰说:当然认识,我在海州城念了六年书,参加义勇军以后,高连胜达日嘎通过黄显声处长还把我推荐到延安学习过呢。

  德力格尔钦佩地说:真羡慕你,我只念过四年的私塾,日本人来了,私塾就解散了。

  多兰转移话题说:这阵子只要大家参加战斗就有人员伤亡,我实在是忙,想回家看看我阿爸都没时间。

  德力格尔问:你家在哪儿住?

  多兰回答:我家原来住柳树营子,后来搬到诺颜格日住去了。

  德力格尔吃惊地说:你是桑布王爷的女儿?你变化也太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多兰笑着问:那你说是变丑了还是变好看了啊?

  德力格尔:变好看了呗,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多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德力格尔早就听说多兰在海州城里读书,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感到很意外。多兰也感到有点唐突,她向德力格尔讲起自己参加义勇军的经过:

  在海州城,多兰和同学们参加反日游行,被日伪军打散,她和同学李小莉沿着胡同奔跑,迎面遇李伊凡先生,把她们带到家中隐匿起来。李小莉是李伊凡先生的女儿,李家迁到柳树营子住下来以后,多兰不愿意回家,就女扮男装投奔了义勇军。

  德力格尔了解到多兰就是桑布王爷的女儿,失去了一半的热情,对她仅以老乡相称。因为桑布王爷是他们家的仇敌,这一点多兰也很清楚。

  可是久而久之,德力格尔发现多兰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很有进步思想,和她的父亲有着天壤之别。

  有时,德力格尔和多兰也谈到她的父亲:你阿爸和你可真不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就是他的女儿。

  多兰呵呵地笑着说:可我就是他的女儿啊,有啥不一样呢?

  德力格尔说:反正是不一样,你阿爸太反动了,你最好劝他不要与人民为敌,勾结日本人。

  多兰说:我阿爸是我阿爸,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德力格尔说:如果你阿爸继续与人民为敌,人民就可以把他推翻。

  多兰扭过头去,再也不听了,可她喜欢德力格尔的睿智、阳刚和勇敢,她也知道如果两人交往下去,德力格尔和她的父亲就是一对不可融合的矛盾,而且这两个人,她哪一样都不能舍弃。虽然他们之间谁也没说出那个字,但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恋人。

  多兰说:我阿爸也受伤了,等伤员们好了,我回家看看他,和他好好谈谈。

  德力格尔说:你不用着急劝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转变,实在不行,咱也救不了他,充其量是道不同不与之谋。

  多兰说:我阿爸是个很顽固的人,如果说不通,我也没办法。

  德力格尔说:要是那样,你阿爸就不可救药了。

  多兰终于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陪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德力格尔。可是,德力格尔把她送到她的家门口就回家去了。

  多兰一进屋就给她的父亲撒娇地搂脖,说着亲腻的话。

  吃晚饭时,桑布王爷慈爱地看着女儿说:你可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听说还加入了义勇军,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和我商量呢?

  多兰解释说:阿爸,整个海州城都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桌椅了,我还能去哪儿啊?

  桑布王爷说:回家来啊,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在外面野混,成何体统?

  多兰说:才不是野混呢,我是在抗日。

  桑布王爷一听抗日这个字眼,生气地说:抗日是男人的事,一个姑娘家的,抗啥日啊?阿爸受伤这么多天,你都不回来一趟。

  多兰说:我不是没时间嘛。

  桑布王爷说:你成天忙个啥啊?搞对象了?我看你心都长到外头了,还说一句对付一句的,翅膀硬了,是不?

  多兰让父亲这么一数落,再也吃不下去,把筷子含在嘴里,不作声了,她想起德力格尔的嘱咐,耐着性子听着父亲的唠叨,觉得父亲的性格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多兰想了想,解释说:阿爸,我心里不是没有你,只是我参加了抗日,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也有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战友,真的是太忙了。

  桑布王爷发现自己对女儿的教化丝毫没起作用,生气地说:你别老提抗日抗日的,义勇军就能干过洋枪洋炮的日本人啊?更不用说那些土枪土炮的游击队了,饭都吃不饱还抗日呢,尽扯犊子!阿爸要是不和日本人搞关系,咱家第一个就被他们端了,还有你吃饭的地方吗?

  多兰说:可日本人是咱们的敌人,你咋和敌人交往呢?阿爸,以后你不要和游击队作对,和那苏图家作对,免得激起民愤。

  桑布王爷一听,更生气了,大声喊叫:那苏图家和你啥关系?你和他家的德力格尔搞对象了?

  多兰说:阿爸,我喜欢德力格尔,至少人家是抗日的。

  桑布王爷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现实,气得直瞪眼,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多兰也啪地把筷子放在桌上,捂着脸离开了家。

  桑布王爷试图追回女儿,在后面喊,可是多兰头也没有回就出了大门。

  多兰没想到,德力格尔就在大门外等着自己。

  在多兰的鼓励下,德力格尔决定参加义勇军,他把多兰扶上马,两人朝着骆驼山进发。


  十四


  为了继续与敌人展开斗争,组织枪支弹药,那苏图和李伊凡再度来到边里。他们以进城走亲之名,来到北镇境内的医巫闾山,恰遇高连胜打胜仗,扛着战利品走在路上。只见高连胜他们共有一个中队的人唱着《抗日义勇军进行曲》从山路上迎面走来。高连胜走在头里,见了那苏图和李伊凡,兴奋地招呼他们。

  高连胜纳闷地问:哎,大哥,你们咋在这儿?

  那苏图说:我们想去边里联系联系枪支,现在子弹也不够,枪也不太好使。

  高连胜说:别去了,那里的铺子早被端了,还是我帮你们吧。

  高连胜给那苏图和李伊凡拨了四条枪和一千发子弹,用柴草伪装好,帮他们用马匹驮回去。

  高连胜的队伍走到红台山脚下,说要去往锦州,于是和那苏图、李伊凡先生分道扬镳。刘双找借口说自己肩膀疼,去县城买药,就和高连胜他们分开走远。

  进驻县城的日本参事官阿部虎男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研究热河省地图时,商人打扮的日本特务大平正美在刘双的带领下带着重要情报回来了,两人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齐声喊报告。

  阿部虎男知道是自己派出的人回来了,希望有重大发现,立刻喊他们进来。

  大平正美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向阿部虎男行了个九十度大弯的军礼,汇报说:报告参事官,有一股游击队就在十八盘山下柳树营子一带活动,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其中有一个共党分子叫李伊凡,是个教书先生,还有一个叫那苏图,是当地农民。

  阿部虎男不耐烦地说:驴唇不对马嘴,我说的是比游击队更危险的高连胜,他有消息没?

  大平正美说:高连胜骑着马,带领一部分兵力已经去往锦州。

  刘双说:报告太君,柳树营子游击队之所以这么胆大包天,是因为外围有义勇军的支持。

  阿部虎男说:好,明天清早集合,突袭柳树营子,什么游击队、义勇军,个个击破!

  大平正美的脑袋带滚珠似地点了一下:咳!

  此时的刘双为了一点可怜的饷金,已完全成为叛徒,日本侵略者的帮凶,他听大平正美喊了一声嗨,也不由自主地嗨了一声。

  阿部虎男亲自带一个中队的兵力趁夜进村,他们开着两辆卡车,满载兵士,个个荷枪实弹,从东向西鱼贯而来。

  在村头负责放哨的游击队员发现雾霭中有一团黑影在移动,而且离村子越来越近,赶忙学猫叫把敌情传递给下一个岗哨,猫叫声一声接一声。

  日本鬼子进村以后,没遇上来回走动的人,阿部虎男怕中埋伏,叽哩呱啦地说着日语,警觉地命令几个鬼子兵先挨门逐户地进行搜查。

  那苏图他们的游击队埋伏在山林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屏住呼吸,只等最佳时机。鬼子兵连续搜查了好几家,除了个别没来得及藏身的老人和小孩,没发现游击队和义勇军的可疑线索,回来向阿部虎男禀报。

  阿部虎男不信,向天开了一枪嘶吼:你们的,出来的干活!

  那苏图瞅准时机,果断地下命令:打!

  于是,顷刻间枪声大作,双方发生激战,游击队从四面八方痛击敌人,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了花。进入那苏图家的鬼子放弃搜查,冲出屋子,向外扫射,有的被游击队员击中,惨叫着倒下。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日军和游击队各有伤亡。阿部虎男没想到游击队有这么大的实力敢与皇军抗衡,意识到柳树营子村人不可小觑,手一挥,决定撤兵。游击队乘胜追击,一直把敌人赶到十八盘山北面的米家湾附近才罢手,阿部虎男带领兵马摸爬滚打缩回县城。

  日本侵略者的魔爪伸到了内蒙古草原,草场受到严重破坏。他们妄图把内蒙古作为进一步侵略苏联的大后方,占据美丽的大草原,在海拉尔等地修筑地下工事,在草原上大量抓劳工,一批批地把他们带到军车上,运往呼伦贝尔。

  德力格尔在上校团长高连胜的影响下,成长为上校营长。他接到高连胜的命令,要他带兵赴科尔沁,说有一批劳工正被日本人押解,走在去海拉尔的路上。

  高连胜说:日本人真是太可恶了,为了保密,他们利用劳工挖好地下工事以后,就要把劳工杀掉,所以我们必须要保护草原上的同胞。

  德力格尔表态说:知道了,我去组织兵力,马上行动,保证完成任务!

  德力格尔带领一个营的兵力骑马向科尔沁草原飞奔,到达库伦旗以北时,看见一批劳工果然被日本人驱赶着正走在北去的途中。可是,劳工和日军混在一起,一旦失手,将伤及劳工。德力格尔当机立断,决定先转移鬼子的注意力,然后再下手。他选了几个神枪手,隐藏在坡下,从鬼子背后瞄准敌人就打。

  德力格尔看好时机,一声令下,押解劳工的鬼子腹背受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撂倒好几个。

  鬼子发现坡下有人偷袭,立即组织兵力还击,顾尾顾不上首,乱作一团。德力格尔借机向劳工队伍喊话:老乡,快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劳工们一听,纷纷跑散,日军向逃跑的劳工开枪,打死打伤一部分劳工,其余多数跑散。

  德力格尔见劳工队伍已经解散,考虑到敌强我弱的情况,决定撤退。

  当德力格尔带领义勇军战士们趟过一条河,退至库伦以南,到达家乡边界的时候,发现前面有很多乡亲拖家带口,背负行囊向北迁徙而来。

  德力格尔勒住缰绳,问道:老乡,你们咋在这个时候出来跑盲流啊?

  老乡一: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鬼子在旧庙那边投放了鼠疫病菌,好力皋、查干朝鲁台这两个村的人都死了一百多人了。

  老乡二:我是查干朝鲁台的,我们村除了死的都出来了。

  德力格尔骂道:狗日的日本鬼子,简直太坏了!

  老乡一:就是嘛,坏冒脓了,你们绕道走吧。

  德力格尔提示说:老乡,你们要小心啊,鬼子在抓劳工呢!

  德力格尔看着老乡们远去的背影,不放心地徘徊了好几圈,才打马往回走。


  十五


  下午,那苏图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原来是表妹夫袁海林带着一名属下回来了。

  那苏图见到表妹夫回来,即高兴又惊讶: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好几年没回来,到底上哪儿去了?

  袁海林告诉说:我投身辽南抗日义勇军去了,后来我自立山头,集结队伍,在黑山、北镇一带打鬼子。大哥你没听说过梨树营子惨案吗?我的队伍就是在那里被鬼子打散的,这次回来,就是想重新组织队伍继续打鬼子。

  那苏图说:梨树营子离咱这儿不远啊,鬼子血洗了村庄,杀了不少人呢。对了,高连胜他们上午才从我家走的,你们都是义勇军,咋不在一块儿呢?

  袁海林说:辽西的抗日义勇军就是我帮着高连胜组织起来的,我们还制定了七不抢八不夺的纪律,高连胜的经历和我差不多,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跑出来的,没想到日本鬼子比当地权贵还坏,就参加抗日来到辽西了。

  那苏图说:哦,难怪高连胜跟我们家这么有缘呢,他经常来我家,也没少帮我们,他的根据地就在骆驼山上,你要是想找他,我带你去。

  袁海林说:我现在不想找他,我的队伍被打散了,好像落魄了才找他似的,我得重新组织队伍,以后再找他,没准哪天还和他联合呢。

  玛尼烧开了一壶水,沏茶端了上来。

  那苏图帮助袁海林从附近村屯集结了100多人的队伍,枪也没有那么多,力量还很薄弱。

  那苏图把柳树营子游击队的一部分队员也给袁海林拨了过来,还给他拨了几条枪,100多发子弹,一箱手榴弹和一箱地雷。

  那苏图提醒袁海林说:你啊,还得去见见高连胜,打小日本必须搞联合,不然这百十号人,这点武器,好干啥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帮你一点差不少呢。

  袁海林认为那苏图说得在理,两人即刻出发,奔向骆驼山而去。

  为了避开鬼子的岗哨,他们顺小路而行,不觉来到骆驼山下。

  两人爬到骆驼山顶,见山洞里钻出一个拿枪的人来,那人认出那苏图,热情地搭话,那苏图撒目一圈,没见到高连胜,纳闷地问:咋见不着高老弟呢?

  那人告诉说:高团长一早带人回老家奔丧去了。

  原来,高连胜装作买卖人,骗取鬼子步枪500多支,机枪4挺,冲锋枪4支。阿部虎男恨死了高连胜,四处抓捕,悬赏他的人头,实在找不到他的踪影,就摸到了他的老家,杀害了他的父亲和弟弟。

  那苏图听了,为高连胜失去了这么多而惋惜,也为他英勇抗日的精神而震撼。

  那苏图的眼界已跨出柳树营子这狭小的圈子,决定离开自己的家园,离开村庄,和抗日义勇军共同作战,打跑日本侵略者。

  就在他们要下山的时候,高连胜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那苏图迎上前去说:高老弟,刚刚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我们来晚了。

  高连胜见了袁海林和那苏图,不说家事,却谈起了抗日的事。他们各自谈了很多分头抗日的情况,四个人坐下来,就下一步联合抗日一事达成共识。

  那苏图的游击队和袁海林、高连胜的队伍会合以后不久,那钦也带一支队伍从北平返回,四方面的队伍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打鬼子,闲时练兵,战时作战,训练有素。于是,他们自称这样的行动为“大通抗”,见面只要说暗号“住大通炕的”,就知道对方是自己人。

  他们做了明确分工,高连胜为总指挥,那苏图为副总指挥,袁海林为前敌总指挥,那钦为护卫团团长。从此,那苏图的游击队变被动应战为主动出击,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在辽西,有一座横贯南北的大凌河桥,是日本侵略者为战略需要而修建的,每天都有大量战需物资通过这座桥,运到锦州、奉天和北京等地,成为京奉铁路动脉。

  这天黄昏时刻,大通抗队伍集结在骆驼山上,兵分三路,那苏图、袁海林、高连胜各带一路,直奔大凌河桥,天黑时到达桥下,来了就动手,不消三个钟头,就拆毁了大凌河桥段。

  他们正准备离开时,日军运往锦州的装有子弹和药品的两辆卡车连夜开到桥头。狡猾的敌人在车灯的晃照下,见桥已被毁,立即停车查看。

  这时,高连胜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开火,鬼子一个也没跑掉,悉数被奸,留下两车军用物资,成了大通抗队伍的战利品。他们装备了队伍,补充了给养,越战越勇。

  他们采取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策略,和敌人打游击,骚扰得敌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

  阿部虎男为了加强南北联系,切断义勇军南北呼应的通道,加强警戒,在十八盘山上修了个炮楼,昼夜派人站岗放哨。

  是夜,月亮被乌云遮蔽,时而露出半个脸。那苏图与高连胜和袁海林商量,摧毁鬼子的炮楼。

  他们说干就干,潜入炮楼下,见两三个持枪的鬼子像幽灵一样来回走动着,有一个鬼子还吹着口哨,不时地朝炮楼下张望,尤其是炮楼上的探照灯向下一扫,如同白昼。那苏图他们屏住呼吸,趴在树丛中,随时准备动手。

  探照灯扫了一圈便熄灭,那苏图一挥手,战士们紧随而上。一个鬼子内急,正向炮楼下浇尿,南风卷着尘土一吹,正落在他们的脸上,可是谁也顾不上擦脸。等那鬼子抖了抖家伙,正要装进裤子时,那苏图举枪向他射击,结果了他的狗命。另外两个鬼子马上反应过来,胡乱向炮楼下射击,被袁海林他们打中,其中一个鬼子从炮楼上跌落而下。那钦抱起炸药包,冲进炮楼,轰地一声,炮楼土崩瓦解。

  天就要亮了,这时,驻扎在县城里的鬼子派兵来增援,一辆辆载着兵士的摩托车飞速赶来,一圈一圈地沿着山路爬上十八盘山。那苏图看准时机,从高坡上向下俯瞰,见鬼子的摩托车已进入伏击圈。那苏图一声令下,一齐向敌人开火,鬼子的摩托车轮胎被打瘪,翻入沟下,有的连轮子都丢了,上面的鬼子哇哇乱叫着滚下车去,剩下的鬼子开着车跑回了县城。

  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袁海林、那钦乐得唱起《抗日义勇军进行曲》,沿着山路回到了骆驼山。那苏图不会唱,也跟着哼哼起来。

  天已大亮,刘双借故肩膀疼,去县城看病,就跑到阿部虎男那里去了,他要向阿部虎男报告重要情况。

  刘双一进门就行了个日本式军礼:报告太君,柳树营子周围有好几支游击队在活动,都是义勇军的分支,他们时分时合,和皇军打游击,炸桥、炸炮楼,都是他们干的。

  阿部虎男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说:除了高连胜,难道还有别的?

  刘双说:还有袁海林一支,是后组合进来的,加上那苏图这小子,另外还有个那钦,曾经是个胡子,有时自成一派,现在他们组成了大通抗。

  阿部虎男感到奇怪:大通抗?什么意思的干活?

  刘双解释说:就是好几股小队伍串通起来,组成一个大队伍打皇军的意思,他们自己叫大通抗,因为是住大通炕的,所以这么说。

  阿部虎男明白,个个击破义勇军有一定难度,就接通新立屯那边的电话,请求驻新立屯的日军支援。

  于是,阿部虎男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再次突袭柳树营子!

  阿部虎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就不信义勇军不前来救驾,到时我让他们插翅难逃!

  因为刘双给阿部虎男提供了重要情报,阿部虎男赏给他10块现大洋,利欲熏心的刘双最近刚好用度窘,拿起大洋,千恩万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