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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铁道兵部队服役时的王子)

      网站又要搞八一征文了,这活动总得参加啊!可写什么呢?这天老伴儿王子抽着烟,看着电视,我突然喊:“铁道兵王子。”他一惊,下意识地喊“到!”我哈哈地笑起来,“老铁,网站八一征文,采访采访你这个曾经的铁道兵。”我把红色的葛氏健身拍子伸向他,他用那只夹着烟的手挡了过去说:“你神经病啊,吓我一跳,别和我扯犊子!”

      我说:“还铁道兵呢?这点动静就吓一跳,开山放炮还不把你吓死了?”他白了我一眼说:“那能一样吗?”

      我说:“你还记得你们部队的番号吗?”他的情绪立刻进入曾经铁道兵的时空隧道。

      严肃地说:“铁道兵三师、十四团、七连,通讯排。”接着,他还骄傲地说:“我们铁三师是铁道兵里有名的师,在抗美援朝时,我们铁三师就是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运输线。我们老团长是刘汉杰,是全军出名的英雄人物。”他骄傲地在脸上写满了自豪。

      我看他兴奋的样子说:“在铁道兵,你是啥?又冰又冷的铁块子?默默无闻的枕木?”

      他不再搭理我,吸着烟,腾云驾雾地穿越回曾经的铁道兵年代。我也回到电脑前,回忆起和这个“老铁”生活的这些年。

       他就是一块捂不热的“铁块子”,生活中不会关心人,更别指望说一句好听的话,从不陪你上街,偶尔一两回,也会拿本书站在商店门前等你,即使你病了,他也不会问问你,怎么样了?上医院吗?在西藏时我怀孕了,没什么反应,看到同学、同志的老婆怀孕,丈夫都围前围后的做好吃的、买罐头。我和她说:“你就不能给我买点啥?”他说:“钱都在你那,想吃啥自己就去买,我买的就好吃啊!”这话搥的我没话说,气得我一下子买来两桶大肉罐头,两桶菠萝罐头,全部打开自己吃,真想好好气气他,可人家头不抬眼不睁地看自己的书,让你没辙。

      这还不算,他大妹妹因为癌症去世了,我哭得稀里哗啦,他竟然一个眼泪没掉。我心想也许脑瘫了,情感这根神经不灵了,原来就是铁块子,现在是零下40度的铁块子了。

      他白天的活就是上午在院子里溜一圈,下午在院子里溜一圈,剩下的事情就是喝茶、吸烟、看电视!

       每次就是看新闻,参加各种会议(电视上的),再就是看4频道的电视剧,这10年红剧已经反反复复看了4、5遍了,每次看到《海棠依旧》中的周总理,他都会哭的眼泪横流,有时还会哭出声。我说:“老王,我还以为你不会哭了呢?”他看也不看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那就是未到伤心处。”

       我好像突然想起,这些年,他脑出血、手术、康复、残肢疼痛,他最大的发泄就是骂人,剩下的就是默默地忍受,还从没有过沮丧、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想起这些,我回过头对厅里的王子说:“老王,还真是的,你脑出血到现在还真没哭过啊!这点还真像个铁道兵。”他抽着烟说:“我最看不上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哭。在铁道兵,要发展党员,都得下连队打隧道锻炼,我在掌钢钎时,两个手指被战友的铁锤砸骨折,战友哭的稀里哗啦,我一滴眼泪没掉。”1531702747450843.png

    (在省统战部工作期间的王子和香港大和尚觉光合影)

      我的思绪又回到去年,一段时间,CCTV10频道每天晚10点到10点半播放10集记录片《永远的铁道兵》原本晚上7点就上床的王子,现在每晚要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等到10点,我让他到卧室躺着看,他说:“不行,躺下就睡着了。”我开始没在意,他看他的,我打我的电脑写我的东西,可偶尔出去看到他会流泪满面,会举起右手,敬一小会儿庄严的军礼,王子的举动让我感动,更让我震惊。

      在我心目中他是个冷血的“铁块子”,  这铁道兵为什么让他如此动情?我知道他说过自己是铁道兵,可很少听他讲讲他们铁道兵的事,我心里这么想着,但也不愿意多搭理他。

      一天晚上,他又突然喊我:“你过来,看看我们的部队,这就是我们铁道兵3师、6师、9师。 银幕中出现广播员解说声音和主画面,60年代初期,国内刚刚度过3年自然灾害,木材短缺的矛盾日益突出。大型煤矿如大同煤矿、开滦煤矿缺乏坑木,只好停产;但挖不出煤就发不出电,没有电,很多企业只能停工减产。一环扣一环的锁链,紧紧卡着复苏中的中国经济。

      1962年,党中央决定铁道兵扩编10万人,承担修建森林铁路公路的任务。3个师进入东北的小兴安岭,长白山林区。当时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大兴安岭林区嫩林铁路的修建。

     大兴安岭,茂密的森林有8个月被大雪覆盖,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与世隔绝,始终延续着原始的生活方式。上世纪30年代,日本垦荒团曾经4次来到这里,企图长期驻扎,但恶劣的环境打碎了侵略者的梦想。新中国成立后,一些林垦队也陆续开进这块圣地,但他们都在大雪封山前就撤离了。

      1964年年底,踏着厚厚的积雪,时任铁道兵副司令员,老红军何辉燕率领8万官兵闯进了这个冰雪世界、生命的禁区。当时中央决定,以会战的形式,尽快修筑一条通向大兴安岭森林腹地的嫩林铁路,把国家建设急需的木材从原始森林中运出来。

      当时的会战指挥部加格达奇,还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荒凉小村。谁能想到,因为有了铁路,40年后这里成为了一座繁华的城市。

      我才知道:是铁道兵,在恶劣环境中,嫩林铁路建成,每年将数百万立方米木材和数亿公斤粮食运到祖国各地,有力地支撑了文革时期脆弱的国家经济,稳定了社会大局。

      是铁道兵将火车开进深山密林,也改变了深山密林中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原始生活方式,引领他们直接进入美好的新时代。

      重温铁道兵的那段激情燃烧的光辉岁月,他们在严酷环境里得到进一步锤炼,为后来高寒地区作业闯出了一条新路。嫩林铁路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大兴安岭,后来几十年里,围绕铁路沿线,城镇、工厂拔地而起,这里再也不是生命的禁区。

     看到这,王子插话说:“多亏是生命的禁区,小日本鬼子没进去,要是进去了,中国的木材就会向台湾一样全都让小日本运走了。”我觉得王子显得很自豪,好像是他保护了大兴安岭的木材。

      此时,我仿佛在画面中,到处都能找到王子的身影,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震惊了!

      我和王子认识40多年了,今天才知道他曾经是这支英雄部队光荣的铁道兵;才深深的知道,王子过去说铁道兵的艰苦是什么样的程度;才知道,原来王子当兵的地方是生命禁区啊。

     这一集演完了,王子要回卧室睡觉了,他站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敬了一个军礼,我怕他摔倒扶住了他。我能感到,他在向老部队、老首长、老战友和长眠在那里的烈士们敬礼。他不大端正的脸显得很庄重,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我帮他擦去泪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此刻,感情的厚重,什么语言都显得轻薄。

      1972年当了一年的代理排长,指导员找他谈话,让他留在部队,准备提干,王子拿出准备好要求复员的申请报告说:“我今年准备复员。”其实他早就听说大专院校已经试招生了,他要考大学。

      他以全县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被张榜公布,可没几天张铁生的信发表了,招生不按分数录取。可他因为是第一名和我分到一个学校一个班,还成了我们班的班长。依然是又臭又硬,很少和同学交流,从不和女生说话,他说我不是女生,他喜欢一个人猫进图案书馆。

      3年的大学日子里,他总是那套绿军装,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穿军装显得帅呢?谁知道他家里穷的根本买不起衣服。

      后来我们去了西藏,又一起内调到沈阳,他从科委调到省委的统战部,我发现这个统战部是最能发挥他作用的单位,25年他干遍了统战部里所有的处室,我觉得他业务精通,政策水平高,原则性强,是一个统战系统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经济处,做好民营企业家政治上引导、工作上协调等工作,他给自己的原则是可以吃请可以抽烟,绝不受贿。比如王健林,他还不屑一顾,请吃饭都不去。有些希望买官的人送钱给他,希望能当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这种事情年年有,但是都被王子严词拒绝,所以企业界的人评论他,又可爱、又可恨。我说:“你就是一个大铁块子,想熔化得多大的高温,几个钱能行吗?”

      辽宁省买官卖官大案曝光,牵扯出上百名的干部,王子说:“我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在他负责期间,企业家们还是给足他的面子,在他的协调下,企业家为辽宁贫困地区捐赠了10多所希望小学。受到了省里的表扬。

1531702945200829.jpg      他在宗教处,处理众多棘手的宗教问题,和多起疆独、藏独、台独等问题,他的政策水平极强。他说:“别想在我这撼动中央的宗教政策。”有些通过领导介绍,来自“三独”地区的涉嫌人员,他都拒不接待,不留情面,及时上报。

      (上海龙华寺大和尚来看王子)

      特别是处理宗教问题,领导许多问题都找他商量,比如和台湾的一些联系,很多书信都出自他的手,对于带有古典文字语言的文章他还是得心应手的,领导说:“你退休了,这活还得你干啊!”

       一次,一个大道长去世,坚决不火化,要留尸坐塔,这件事惊动了中央,道界的弟子也来了很多人。领导要王子挂帅处理这件事,王子到了之后从《道德经》开讲,有些问题当场和其他主事的道界人士交流,有些深度的问题,在场人答不出来,在这个基础上,讲了党的殡葬政策。并说:“道长德高望重,必须保持最后的荣誉。”两天后在所有道界人事陪同下,圆满地处理了道长的后事,平息了一次即将发生的宗教事故。王子的《道德经》讲的让所有道界人士信服。以后的问题处理轻车熟路。

      还有一次处理天主教的问题,王子从天主教的历史讲起,告诉信徒,要和谐信教,不要搞动乱,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好多年轻的教徒不知道这些历史,对王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说:“我们信共产党,做宗教工作,也要了解宗教的历史,了解宗教,要能走进去,还要走出来,才能做好工作。”他的两篇宗教论文得了国家的大奖。他还被政府命名为《全省民族宗教工作团结模范》

      王子得病前,每一年,省长、省委书记关于统战工作的讲话稿,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有些人说,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水平、智商高的干部却无法提拔重用。我告诉王子:“哥们儿,你就是一个又臭、又硬、又冷的铁块子,只能做钢轨,不能生产情感,明白吗?”

      他歪着嘴笑了:“又整到铁道兵上去,怪不得铁道兵集体裁军!”

      我说:“老王,你这辈子耽误在情商上了,出门领导给你拎包,当办公室主任,把部长洗澡、按摩的票子扔出来、不签字,领导要举行舞会,你不给组织,还一大堆牢骚,处理问题比领导高明,你以为你挺能,就你这样让哪个领导愿意提拔你,你要上去还让别人活不?”他笑着说:“不当官躺下了,当了官说不上早死了。”

      2008年,王子在处理“藏独”事件,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结果在开会讲话时脑出血,慢慢地眼斜、嘴歪,部长命令他上医院,他竟然和同志走到医院,出血迅速增多,最后只有开颅手术。

       那年,他58岁,他从铁道兵,到承载着时代列车通过的钢轨,他瘫痪了,终于倒下了,他说:“我是一块被永远淘汰的枕木。”

      我想今天的轻轨、高铁是把枕木淘汰了,可是没有千千万万倒下的先烈,没有15个师近50万的铁道兵,没有他们这些就像躺倒在时代列车下的枕木,哪有今天飞速发展、开向世界的高铁啊!

      我大声地对王子说:“高山记住你,江河记住你,祖国永远不会忘记,你是那一根倒下的枕木!”他瞟了我一眼说:“又扯犊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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