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全楼停电,一夜闷热,黑暗,联想力最差的人也会觉得自己进了蒸笼。周围有一些楼没停电,把光亮射来,宛如幸灾乐祸的厨灯,透过笼屉的竹篾,丝丝缕缕洒在我的身上。别人正在享受现代化,我则像一碟佐餐的酱疙瘩,快要被蒸熟了。迷迷糊糊听说,负责我们的那个变压器不堪重负,不愿变压了。

  今天仍没电,开不了电脑,无法写作。这还不算最糟的,临时用一用纸笔,重温一下昔日的文字操作方式,也算是计算机时代的一种偏得。关键是电视,如果到了晚上还不来电,错过了足球比赛的时间,就再晦气不过了。

  上午忙里偷闲,摸一把冰箱外壳,已与别的家具同此凉热,里边的食物怕是得全扔了。大汗淋漓,擦干后小汗蒙蒙。水也停了,水龙头喀喀地干咳着,像一个令人同情的老头儿。美国宾州有个叫阿米什的地方,住了一些与工业社会誓不两立的人,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不用电,不用汽油。那一年我去参观时,流连忘返,赞不绝口,仿佛发现了西方社会的桃花源。从阿米什回来,每逢有人痛骂现代文明,我就随声附和,高举双手赞同。今天,在北京东部这个没水没电的水泥大盒子里,我突然醒悟到,自己过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觉得上帝太矛盾,既然你已把我从一个坚强粗犷的山顶洞人,变成了软弱多欲的现代人,你就不该用停电来折磨我,实在想折磨,等世界杯完事再下手,我也逃不掉。这段时间里,我保证不忘恩负义,故作前卫,吃着你,还骂着你。谁说现代文明的坏话我就跟谁掐。

  傍晚,到外面餐馆吃了一顿饭,拼命补充碳水化合物。

  八点多回来,热。以为“刑期”执行得差不多了,不料远远望去,我们那几栋大楼黑压压的,依然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好!今晚的球赛,怕是要泡汤,泡热汤,羊肉泡馍,球迷心内如汤煮。

  电梯间铁门紧锁,冒着空前的溽热和黑暗爬上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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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里不断有人呼哧呼哧往上运水,锅碗盆壶,不亦乐乎。现在谁家也不预备水缸,子弟兵来,都没法给老乡挑水。

  楼下围满大人小孩,看头戴塑料安全帽的电业人员修理变压器。下午他们就在修,或者说在换一个新的。

  进了房间,摸索着用半盆早先积下的温吞水擦身子,手巾把儿在后脊梁一斜一斜呈苏秦背剑状。周口店人那时只有石刀石斧,没有金属家伙儿。他们毛烘烘的,也未必擦澡。但那时也没有大城市的热岛效应、温室麻烦,四周草树繁茂,天一黑就凉快,睡觉时肚子上还得盖一块兽皮。才不盖呢,那时的人肯定没有胃寒这一说。

  九点半了,绝望,躺在黑暗里遐想美好事物,也不盖兽皮,家里的兽皮都体现在鞋子上。

  突然,来电了!冰箱咕咕响,空调嗖嗖吹,眼睛被灯刺得睁不开,严重不适应,主要是心理不适应,确切说是受宠若惊——这是给我们的吗?

  迟疑片刻,想起开电视,体育频道还在老地方呆着,一按钮就显形。坐下看了几秒钟,又跳起来,把头探出窗户,光着膀子,冲楼下电业人员大喊:谢谢师傅!

  声音嘎哑,有如史前野人在洞口吼叫。